“罷了,敬師酒我已盡,拜師禮也已過,從今往后,你們就要時刻牢記自己是錦樂門中的人?!?p> 暮沉舟放回酒盞,淡然道:“當年祖師伯牙痛失知音子期,游山萬重,方有了如今的伯牙峰。祖師尸骨未寒,長埋伯牙峰地底,門中弟子務必謹記祖師恩德?!?p> 眾弟子神情肅穆,紛紛看向一臉沉重的暮掌門。
“錦樂背倚昆侖,寄身忘憂,設有琴、劍二宗。你們?nèi)耍捎邢牒米约阂辛暷囊幻}的武學?”
月西樓鼻息觸地,想起季師兄先前教導自己的諸般琴藝,想也沒想,回答道;“弟子心意已決,愿將畢生心血付諸于琴宗?!?p> 舒禮、淮川二人亦忙不迭地回道,“弟子愿入劍宗。”
選好各自的宗派,接下來就是入門典儀的最后一步,授禮。
按照錦樂門以往的傳統(tǒng),新晉弟子在完成敬師、參拜、入宗三步之后,便將由掌門親自為他們傳授師禮。
這師禮沒有任何限制,有時是一把兵器,有時是一塊玉佩,只是不管是何物什,它都代表著師徒之間的綿綿情意,每一年入門弟子所收到的授禮都不盡相同。
到了月西樓這一年,暮沉舟為愛徒奉上三柄長劍。
見眾人目露艷羨,季云帆從旁解釋道:“掌門回門匆忙,來不及精心準備。故而取明鏡山莊三柄利劍為師禮,還請各位師兄妹笑納?!?p> 月西樓等人二話不說,紛紛收下。季云帆又道,“三劍分別名為,情天,幻海,碧水。其中情天、幻海為雄劍,碧水為雌劍。雄劍劍身厚重,劍鋒凌厲,雌劍劍身通透,劍柄精巧。三劍雖談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卻也比尋常兵器要厲害許多?!?p> “可是季師兄,我身為琴宗弟子,這劍.....”
“無妨,你也不必隨時佩戴,留作紀念也好?!?p> 暮沉舟識出那聲音出自月西樓之口,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笑,這隱約的笑意被月西樓看得一清二楚,她剛想柔情蜜語地喊一聲“暮叔叔”來,不曾想暮沉舟很快恢復了往日的淡漠神色,將身子別了過去。
“其實今日召集門中弟子伯牙峰一聚,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得不叮囑幾句?!?p> 暮沉舟坦言道:“三月前渝州之行,云帆與我查到六合樓異動之事似有蹊蹺。根據(jù)我們二人的推測,此次六合樓在中原各地血洗世族大家之事另有蹊蹺,如此出手迅捷、精密周到的滅門計劃,區(qū)區(qū)一個六合樓如何能夠運作。我猜測,幕后推手應與朝廷有關。而說到這朝廷,自然與禁軍門脫不了干系?!?p> 眾錦樂弟子聽聞禁軍門三字,頓時各個面露驚駭,議聲如沸。
“而我在接下來的三個月時間內(nèi)趕往各地,都沒能解救下其余的世家之后?!闭f到這里,暮沉舟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幸運的是我留有一手,先前曾委托季云帆于渝州城中散布六合樓與禁軍門聯(lián)手殘害世族大家的流言,清者自清,若禁軍門真與此事無關,自然也不會露出馬腳。”
“可笑的是,流言還未發(fā)酵,禁軍門的人便此地無銀三百兩,連夜派出密使私會六合樓線人,正好被我抓個正著。只是知道真兇又能如何?禁軍門高手如云,掌門龍朔更是穩(wěn)居盟主寶座,無人奈何。為師真正想說的是,禁軍門雖與我們一樣位列八門,但是,你們切莫要與他們?yōu)槲椋袩o端作惡之事,做朝廷的走狗?!?p> “弟子謹遵教誨。”眾弟子齊聲。
聽著門中弟子字字鏗鏘的回應,暮沉舟遂寬心許多。也是了,錦樂門位居昆侖忘憂,本就素少插手武林中事。若非禁軍門與六合樓太過猖狂,也不必引得他與眾弟子出谷救人。
暮沉舟也不明白,本不愛多管閑事的自己到底在堅持什么,大概......大概還是因為她吧?
一想到那個“她”,暮沉舟心頭便涌起一陣暖流。
或許每一座冰山的深處,都有這樣一片柔軟的私密領域。暮沉舟只知道外人都道她美,美得何其驚若天人,美得何其出塵飄逸,只是這美向來與自己無關,一個看不見東西的瞎子,怎能配得上這世上最美而無暇的人呢?
一想到這里,暮沉舟的表情便陰沉了幾分。適才涌起的暖流被眼前漫無邊際的黑色所吞噬,他又從那個多情脆弱的暮沉舟做回了不茍言笑的冰山。
入門典儀禮畢,眾弟子散去。月西樓與蘇念、淮川等人也都先行回谷,伯牙峰上獨留暮沉舟與季云帆二人,左右無言。
頷首思量片刻,季云帆道,“掌門出谷多日,琴瀾前輩曾來拜會,見掌門不在谷中,讓我轉(zhuǎn)交給掌門一個東西。”
未等暮沉舟開口問詢,季云帆自顧自地遞上香囊:“琴瀾前輩說,暮掌門出門在外,不便換藥。于是親手制作這草料香囊,外出時,可開囊取藥,平日里佩于腰間,十分方便?!?p> 暮沉舟摸摸搜搜地接過那香囊,輕輕放于鼻側(cè),只覺得還是那樣的沉靜美好。
她果然記掛著自己,哪怕這記掛多半源于醫(yī)者對于病患普通的關心。
季云帆知道掌門此刻不想有人打擾,識趣退下。轉(zhuǎn)身時也不忘摸上一摸腰間的山茶花串,季云帆沒敢多想,很快松開了手。
再說這月西樓一行人,打打鬧鬧地從伯牙峰回來之后,還沒喝上半杯茶的功夫,便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雀躍想要好好比一比劍。
月西樓撫摸著懷中的碧水劍,年少無知的她,單純覺得碧水二字很美。
相比之下,淮川、舒禮二人要平靜許多。他們不比蘇念師兄,成天雞飛狗跳沒個正經(jīng),回谷之后,二人便立刻開始修習劍術,滿臉寫著刻苦二字。
西樓擇了一處草垛兒坐下,開始細細品鑒這柄貌似不凡的碧水劍。先是那劍鞘的花紋,遍處都是線條圓潤的卷浪。待她輕輕抽出劍身之后,那隱隱閃動的寒光銳氣逼人。
不得不說,這劍輕快極了,月西樓拿在手里揮舞幾番,感覺輕如鴻毛?;毓嚷飞咸K念師兄曾說,明鏡山莊最擅鑄劍,如今來看,果然名不虛傳。
不知不覺,月西樓開始學著淮川、舒禮胡亂舞劍,只是奇怪,那些看師兄們練起來格外艱難的招式,自己做時卻覺得分外輕松。
月西樓簡單模仿著,卻見旁邊的兩位師兄漸漸停下身手,滿臉驚訝地看著自己。
這一看,把月西樓看得有些害羞。她停下動作,仰頭問道,“你們在看什么?”
淮川道,“師妹,你確定你是琴宗弟子?”
“是啊,怎么了?”月西樓沒心沒肺地回答道,滿心的不在意。
“不是.....適才看你舞劍,雖也都是些基礎招式,可你居然無師自通,舞得標準極了,實在令我等慚愧?!被创柯扼@羨,正色道:“按理說,這么小的年紀,應該也沒什么童子功的底子?!?p> “可能這就是天賦吧?”一旁沉默不語的舒禮補充道:“師妹,你是個有天賦的人。”
月西樓聽聞師哥們這樣夸贊自己,心中多出幾絲雀躍。她再次拔出手中的碧水劍來,有模有樣地一通揮舞。
這樣的情形,被不遠處的蘇念收盡眼底。
他忽而想到桃林初見那日,小師妹那凜冽冰冷的表情,當一個只有五歲的孩童對你無比安然地說出報仇雪恨四個字時,他覺得那份安然讓他不寒而栗。
不過蘇念有信心,有信心帶領師妹走向正途。
那時候的他做慣了人見人愛的小太陽,并且一心認為,這世間沒有東西是善意融化不了的。
蘇念再次把目光投向月西樓等人,此時山外天雷陣陣,風嘯不止,這沉悶壓抑的的夏日才剛剛開始,江湖勢必要迎來一輪新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