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昔言淚

　　朵朵燈火被點亮，想來我們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一整天了。

　　而現(xiàn)在，黑夜降臨，正是逃跑的良機。

　　而我卻盯著一朵燈火陷入沉思，腦中一時是昔言那時候的一句“不……我的仇其實……”；一時又是胡萊的那句“和玉！你胸口有傷?。∵€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他們兩人一定都在隱瞞什么。

　　“胡嘯如何知道我胸口有傷？”我喃喃自語。

　　“想來，”昔言接了我的話茬，“他和林淵一樣，從城門魏闕開始就一路跟上我們了?！?p>　　“嗯，但是林淵顯然不知道他，”我道：“所以他們并非一路。”

　　“不錯，”昔言扭頭看了看一旁閉目養(yǎng)神的林淵，應(yīng)聲道：“我聽林淵所說，胡萊這人似乎還是個情種，若他們是同伙，胡萊應(yīng)當(dāng)不會眼睜睜看著林淵吃下那藥，甚至不顧身體地激發(fā)武藝來對陣將軍的。所以他一路跟蹤我們，應(yīng)該只是在觀望，興許他就是在等著我們兩敗俱傷，然后他再帶著大都衛(wèi)隊出現(xiàn)，漁翁得利?！?p>　　“這個他做得簡直不要太明顯，只不過我想不通的是，他為何要出言提醒那個李蠻兒呢？”燈火在我眼里漸漸變大又變模糊，“那時若不是他出言提醒，我們一定能活捉了李蠻兒！若說他不是有意的，誰能相信？”

　　“將軍，你知道答案的不是么？”昔言笑了，“只有一種可能讓胡萊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一個人。”

　　“他們是一伙的，”我也笑了，“只是看他的樣子，李蠻兒應(yīng)該是計劃之外的一環(huán)?；蛟S我們還應(yīng)該感謝李蠻兒那姑娘，若不是她從天而降擾亂了胡萊的計劃，眼下我們可能又繞回到封疆的天牢里了?！?p>　　“謝她？”昔言不屑地嗤道：“一個認不清仇人的傻子，還狂妄地到處上躥下跳，這樣的人到哪里都是個麻煩，我可不想再看見她！”

　　“她才多大，”我笑他，“你犯得著跟她置氣么？再說了，若不是她，想必我害怕蛇群的毛病現(xiàn)在也好不了！”

　　“這關(guān)她什么事！？”昔言立時揪起眉頭，“那可是我！”

　　“的確是你的功勞，是你故意氣我，”我搶過話頭，“有事沒事就總是氣得我七竅生煙，所以我便沒有閑心再去注意蛇群的可怕，時間久了，這才得以克服了這個毛病?！?p>　　“你都知道了？”昔言不氣了，半晌才好像有些難為情地說：“也是，你本就聰敏。”

　　“是啊，你的苦心我都知道，”我從善如流，“包括你的仇人就是老相國?！辈诲e，這一路上昔言都莫名討厭老相國，并且方才還有意誘導(dǎo)林淵姐弟，讓他們相信自己的仇人、闕首文帖案的真兇就是老相國，若是無冤無仇，昔言才懶得干這種事！

　　昔言呆了一瞬，然而我們都明白，有這一瞬便足夠了。

　　“看來，是老相國了沒錯，”我正面昔言，翹起了二郎腿，“好了，是時候說說了吧？”

　　我專挑這樣的時候順口說出來，就是要打得他猝不及防，很好，現(xiàn)在的結(jié)果正是我要的。只見昔言眼中閃爍，須臾，竟是流下淚來！

　　我立時慌了。

　　想我和玉戎馬多年，好歹也稱得上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可是男人在我眼前哭！？我投降，這事我可從沒經(jīng)歷過！便是非紅，他再難過也從來都是插科打諢或是尋我切磋，所以導(dǎo)致我和玉十八年的人生里從未直面過男人的眼淚?。「劜簧先绾谓鉀Q這樣的境況了?。?！

　　“你、你這是作甚??？”我底氣十足，“大男人哭什么哭??？”

　　“……”

　　“你可別想著用眼淚打動我！”我底氣還有八九分，“你今天必須同我坦白！你逃不掉的！”

　　“……”

　　“你哭什么啊？”我底氣尚且還剩了一半，“我又沒有欺負你！”

　　“……”

　　“我求你可別哭了！”我底氣只余了兩三分，“我可不會哄人?。　?p>　　“……”

　　“好了好了——”我底氣已然蕩然無存，“你不想說我便不逼你了還不行么！？”

　　“要說，”昔言的聲音竟四平八穩(wěn)，如此反倒襯得我像是那個正哭著的人：“這些事情，是時候說了。”

　　然后，我便眼睜睜看著這廝抬起袖子揩了揩眼淚，滿面的疤痕瞬間歸位，一張臉又恢復(fù)成以往那能嚇?biāo)廊说墓順幼樱缓笏易髁藗€揖，甚是優(yōu)雅地坐回了他的一方地盤之上。

　　我終于松了口氣，我居然忘記了他是個戲子！

　　“逗我很好玩么??？”這一路上昔言總是逗我氣我，而我還屢屢被逗到、氣到，這難免讓我有些泄氣，“從你沒接受我給你的蛇毒做解藥，你就已經(jīng)相當(dāng)于主動承認了你與這些事有關(guān)，既然你都已經(jīng)打算說了，何必又來逗我？”

　　“我只是想看看，將軍大人是否會在乎我的情緒罷了，”牢中黑暗，只有燭火微弱，我看不清昔言的臉，卻能清晰地聽他說道：“將軍不是很在乎非紅的情緒嗎？他走了，他叛了，他甚至在給將軍的酒中下了藤蔓葉之毒封了將軍的內(nèi)力，可火燒皇宮的那一夜、卻未亭對峙的那一天，將軍不還是什么也不曾問過他么？”

　　我默然，啞口無言之際竟突然想起林淵拿出他山筆之前的問話，她問道：“丑八怪——你喜歡和玉？”

　　“昔言……”我正了正心神，正決心要直面這一問題，我甚至想好了要說出非紅于我而言那不同尋常的意義?？墒俏粞詤s突然一笑，“好啦將軍，看樣子不論如何橫刀立馬，將軍終究也還是個天生心軟的女子。將軍說得不錯，從我選擇不接解藥主動暴露自己開始，我就已經(jīng)決心把一切都跟將軍坦白了?！?p>　　“……哦，”我不知為何狠狠松了口氣，再想說什么，卻是難得的腦子一片空白。

　　正當(dāng)此時，一句“自清大人……”突然插入，我攥了攥拳頭，真心覺得胡萊專挑關(guān)鍵時刻胡來！

　　他喚的是林淵，可最終卻是我抬起了頭，燈火掩映里，我看到胡萊面上有光影明滅；于是我發(fā)現(xiàn)這一次照面，自己卻是連胡萊對林淵的愛意都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