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讀書室還亮著。
小皙一邊認真輕聲念著書，一邊臨摹寫字。
書院長老在窗外瞥見屋內(nèi)還有人，不由走過去。
“這么晚還在用功？”
小皙抬頭一看，是書院的蘇長老，也可稱為蘇院長。
齋中的這幾位院長還挺好記的。琴院的院長姓秦，棋院的姓齊，書院的姓蘇，畫院的姓華。
小皙雙手環(huán)面恭敬行了禮：“見過蘇院長。我比一般學子起步晚，自然要多費點功夫。”
蘇院長頷首，走到桌前，見讀的是童謠，心下了然，又轉(zhuǎn)身去書架翻了一本書，然后在旁桌坐下來取過宣紙寫字。
小皙默默看著老師走來走去又寫字，一時搞不清楚情況。不一會兒，蘇院長把那本書連同寫好的紙張遞過來。
“照這些順序讀下去，不懂之處，隨時可以來書院問老夫，或者問其他的女公子也可以?！?p> 小皙感激地雙手接過：“多謝蘇院長！”
忍不住翻了下，是本逐字逐圖對照認字的書，比童謠短句還要詳細和有趣易懂，還有一張老師擬的書單。
蘇院長見她如此認真，欣喜地摸摸胡子，一會兒又愁眉：“聽說，你每日還要灑掃書院？”沉吟良久，問：“可要老夫同齋主商量，將灑掃任務延后，等文試過后再繼續(xù)？”
小皙微笑著搖頭：“多謝蘇院長，但不勞費心了。雖說打掃會占用一些時間，但若是整日都讀書，我也會覺得無趣。再者，正因有這些瑣事，我才學會了調(diào)度時辰行事，所以不見得會壞事?！?p> 蘇院長欣慰點頭：“你的心態(tài)果然不錯，也難怪在入派時遭冷眼還有心思逗長老們?！?p> 小皙不好意思笑笑。蘇長老往她桌子留了個三角粽，勸道：“時辰也不早了，趕緊回去吧?！?p> “這是……粽子？”
“這是齋內(nèi)特有的竹葉粽?！?p> “蘇院長喜歡吃竹葉粽嗎？”
蘇院長有些感慨：“只是故友喜歡吃，時而緬懷一下罷了。”
小皙捧起粽子聞了聞，“好香啊，那我可能也喜歡。”
蘇院長：“說起來也奇怪，老夫雖眼神不濟，卻總覺得你與那故人有幾分神似?！?p> 小皙不好意思擺擺手，“……您說笑了，天底下沒有比我更不著邊際的人了?！?p> 蘇院長想了想又問：“……今歲幾庚？”
“大概十九吧?！?p> 蘇院長摸著胡子，心想倒是與失蹤那位同庚?！安恢改干性?？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父母均在，不過我是家中獨女，沒什么兄弟姐妹?！?p> 蘇院長略有些失落，不過也覺正常，世事哪有那么湊巧。
小皙目送蘇院長走后，又繼續(xù)讀起新選的書。
……
月至中天，她回房才看到桌上有信。
拆開信在末尾看到陸尋歌的大名，這才仔細看信，見上面一行字，一行圖這樣并列著。
小皙慢慢浮開笑容，寫信的人是有多怕她看不懂啊。
她一個字一個字辨認，慢吞吞念道：
“小皙親啟：最近棋院接單需外出，且上次與申盟主一戰(zhàn)，劍身受損，故去淮安鑄劍，此去數(shù)日，愿保重自身，若有難處不可強求，找棋院唐柳曳。情長紙短，暫不多言，望未時一刻前來相送。陸尋歌留?！?p> 這應該是他辭行前留下的。誰知她醒了就一直沒回房忙于打掃呢，幸好葉錚說了，不然就錯過了。
“尋歌現(xiàn)在已經(jīng)歇息了吧?！?p> 解下腰間的小荷包細細把玩?！皼]想到，我真的不怕有什么蜘蛛了。”
想著，又從袖袋中取出紅梅白雪簪。
“凌霜傲雪、御寒報春，我真的能如這紅梅一般么?！?p> ————
接下來的時間，小皙一邊學習一邊掃地，抽空還去了幾位院長講學之處旁聽，進步飛快，半月下來已經(jīng)能通順地讀寫大部分淺顯書籍了。期間她還想去隱竹居，只是自從上次獨闖后，尹無風不僅將寒潭圍起來，還加派了人手駐守那邊，冷畫子也時不時去巡邏，令她難以靠近。
轉(zhuǎn)眼快到九月十五，陸尋歌還是沒回來。不過她收到了一封信，仍然是字圖對照版，不過她已經(jīng)不需要看圖就能完整流利地看懂上面的字了。
“小皙親啟：我已至淮安，付掌門為人豪爽仗義，二話不說答應為我重新鑄劍，約摸十月初可返汾陽，在外甚久，歸心似箭。霜降已過，日漸趨寒，愿卿添衣飽食，莫受疾寒之苦。讀書之事不急一時，不可廢寢忘食，勞神耗體，得不償失。分別日久，衷腸欲訴不絕，紙墨不足抒情，忍得在此停筆，陸尋歌字。”
小皙將信收好舒了一口氣：“平安就好?！?p> ……
明日是九月十五，月圓之時各派掌門要齊聚朔月盟大殿會談，尹無風和冷畫子早早就出門了。趁他兩不在齋內(nèi)，小皙特意今日帶竹葉粽上門問問題，蘇院長泡了茶，師生對面而坐。
小皙替老師倒茶：“前日與幾位院長探討學問，他們均說我與故人神似，可我一直不明諸位長老所言故人是誰？他們也不肯多言，不知蘇院長可否為我解惑？”
蘇院長亦不愿透露：“故人是赤國人，赤國舊事乃是當今禁聞，他們?nèi)}其口也是迫不得已?！?p> 小皙其實差不多要猜出來了，能讓四院長老都記著的人，又是禁聞?！安恢@位故人，可是尹無痕尹前輩？”
蘇院長并不肯正面回答，只是勸她：“以你目前的才學和勤奮程度，文試已不成問題，又何必問這些久遠秘聞呢，文試可不考這些。”
小皙并不死心：“院長，我既已讀書識字，便再也不想囿于文考。況且竹葉齋與赤國關系甚深，我既已入派，又怎能因為文試不考，便對此一無所知不聞不問呢？”
她雙手環(huán)面平舉于前行禮：“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蘇院長抿了茶，放下茶杯，似是思考良久，才肯緩緩道來：“可知赤國？”
小皙搖頭：“聽說過，但不了解。”
蘇院長伸出兩指：“赤國有兩個特點，先說第一個，善巫?！?p> 小皙：“善巫？他們有很多神奇的秘術嗎？”
蘇：“不止，現(xiàn)今所有的長生、神話傳說，大多皆由赤國傳來，包括塔木多的所有神跡，都脫離不開赤國。”
接著，蘇院長慢慢將赤國的故事詳細說來：
“赤國本居中土，以善巫聞名，神人共治。普遍認為女子掌坤德，具厚德載物、生養(yǎng)之功，且情根敏感靈秀，比男子更具靈性，易于溝通天地，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但女子終究勢弱，在體力和耐力上遜于男子，且多情易以情獨斷處事，所以需要男子共理之?！?p> 小皙：“所以……她們需要塔木多族？”
蘇：“是，塔木多族為游牧民族，男子居多，于是兩族之間多有通婚來往。長此以往，塔木多族便成為赤國的附屬。”
蘇院長收了一根手指：“第二點便是，更為注重女子?！?p> 小皙挑挑眉，頗有興趣：“女尊男卑么？”
蘇：“倒也不是那個尊卑的程度，赤國的開國帝君宋廣寒便是女子，女相女官、各界的女性大家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但男子掌權為官者也不在少數(shù)，赤國末位帝君昭明帝便是男子，只是赤國習慣對女子更為重視罷了。比如前齋主的夫人江水萍也是赤國人，民間七大家中有三位女性，她便是其中之一，以畫竹聞名的——竹枝子，竹葉塢也是由她設計。夫人與鑄劍大師付玄子、雕刻大師玉成子、琴律大師泠然子等等齊名。赤國女子，可不輸任何人?！?p> “于赤國人而言，公主比皇子更具有優(yōu)勢，容易贏得各部大臣支持?？上С鄧┪坏劬嗄陜H有一位兒子，國將傾亂時將太子宋炎星過繼給赴陽侯門下避禍。維穩(wěn)局勢后，帝君又讓宋炎星早早成親，期盼生下皇太女?！?p> “像現(xiàn)任齋主之前要統(tǒng)領竹葉齋，可是耗了不少心神。”
小皙有些不解：“尹無痕和尹無風兩人不是父子么，子承父業(yè)也不行么？?！?p> 蘇院長搖頭示意，“前齋主尹無痕乃赤國人，各分部多多少少都有沿襲赤國傳統(tǒng)的習慣，所以會更希望女兒來繼位。”
小皙更為疑惑了，從來沒聽過尹家還有個姑娘?！耙拜呌信畠海俊?p> 蘇院長：“有，大姑娘閨名尹無晴，‘道是無晴卻有晴’的無晴。十幾年前五月在竹葉塢遭襲，齋主夫人帶姑娘逃命時于渭水河一帶下落不明。后來，只找到了夫人的尸體，姑娘則蹤跡全失，至今未有消息?！?p> 認真聽著這些與她毫不相關的故事，茶涼半境，只剩嘆息。
尹家的事還挺讓人唏噓，這竹葉齋也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小皙只好嘆惋著：“蘇院長，節(jié)哀。”
蘇院長重新起了爐火煮起水來，小皙盯著火苗一簇一簇往上涌，靜默許久，又忍不住問出聲：“竹葉齋內(nèi)的赤國遺民多嗎？”
語聲一出，蘇院長只是和藹一笑，并不回答。
無聲更勝有聲，不能回答的問題基本就是如她所想那般了。更夸張的，也許齋內(nèi)基本都是遺民，否則怎么會有男女學子一視同仁和一致盼望無晴回歸的風氣呢。
杯中茶水已涼透，倒映著她的面容。小皙定睛一瞧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在蹙眉，在為這些不相干的人物命運擔憂。
……
從書院出來后，趁著冷畫子隨尹無風參會去了，小皙再次去到隱竹居附近，拿著掃把裝模作樣的掃地。仔細觀察了守衛(wèi)人數(shù)和巡邏情況，略略嘆氣。
周圍多了看守的人，想要同時引開他們進屋，然后又引開他們再出屋，這可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事，于是她去找了葉錚。
葉錚表示非常樂意幫忙，但前提是要她答應交易，這樣他對某人的任務就完成了。
小皙根本不想理他，深吸口氣，決定還是自立自強，拒絕了他的幫助。
葉錚倒是好奇了：“有個機會放你眼前都不會用，一個人怎么引開那群守衛(wèi)，還要進了屋又安全出來？”
小皙淡淡瞥著他：“切～說得好像有了你就能完成一樣?！?p> 一片青翠的竹葉伸到眼前，葉錚微微一笑：“吹個曲子控制精神而已，不是什么難事?！?p> 他竟然有控制精神的超能力！
小皙有些不確定問：“你……曲氏族人？”
葉錚悠悠然答：“正是?！?p> “那你知道憑虛公子嗎？”她忽然有些激動，找到曲氏族人，恢復記憶就有望了。
葉錚挑挑眉：“你找她干什么？”
“那就是知道了？”
“不知道?！?p> 那你還煞有其事的說個啥??！
小皙幾乎不想跟他廢話了，但還是為了那一絲希望問道：“你會用曲子治療失憶嗎？”
葉錚顯然有些驚奇：“曲子還能這么用？”
一線希望被掐滅，好了沒什么談的必要了。小皙搖搖頭，跨過他快步離去。
葉錚又跟上來，“真的不考慮考慮？我吹個攝魂曲讓那群守衛(wèi)暫時迷糊，你一進一出都沒問題，等醒了他們什么也不會記得，這可是萬無一失的好辦法。”
小皙腳步也不停，心中自有考量。曲氏族人嘛，應該還有其他用處，可不能浪費在這個小關卡里。
“一個小問題而已，我想到辦法了，你回去掃地吧。”
葉錚：“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
下午葉錚特意跟別人換班，到隱竹居附近灑掃。他不相信，他一個炙手可熱人人爭搶的曲氏族人會不被需要！
小皙又返回隱竹居周圍，一邊眼觀局勢，一邊心中成計。
午時是用餐時候，守衛(wèi)必定會換一次班，據(jù)往日觀察到了下午申時又會換一次班。守衛(wèi)人多還有一個弊端，就是一時不容易點得清人數(shù)。
在午時交接前，小皙暗中跟隨即將去換班的隊伍后面，直接出手快速打昏末尾那個拖到屋舍巷尾。把守衛(wèi)的外衣脫下，又取出早先藏在巷尾的棉被給人裹上。
“這樣就不會著涼了，睡一會吧兄弟。”
小皙拍拍手，一邊穿衣一邊溜出去跟上了換班隊伍末尾。
午時，正是兩邊隊伍交接換班時，小皙取出袖中藏的石子，趁人不注意往遠處打去。
聽到有動靜，他們開始紛紛往聲源處看去，小皙立刻轉(zhuǎn)身開門進去又迅速關門。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進了屋，她倚在門后面抖得厲害，嚇得抹了把汗，心都要跳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