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回到宴席,陳溪禾見日頭西斜,再過一個時辰便是要天黑了。
恰巧邢鎬和孫奎從偏廳里頭出來,二人面色怡然,想來是要談的事情已然妥帖。
陳溪禾放下梅粥之后連忙往人群里扎,將自己藏蹤躡跡地躲好。
步廊上又快速跑進(jìn)來一個宦官,躬身一跪。那人面相寡淡,頸部較長,腰身略顯佝僂。只有一點,他下巴處長著一顆不大不小的黑色的痣,讓人將注意力移到下半張臉上,這就更顯得嘴唇的紅艷麗無比。
若是沈熠在這,一定會大有收獲。
“金賢有要事稟告督公?!?p> 卻見邢鎬踱步到他面前,親手扶起了他,淡淡道:“起身,咱家之前說過,不必老跪,你這身子骨還沒養(yǎng)好,叫我如何向老祖宗交代?!苯又D(zhuǎn)身沖孫奎笑道:“東寅,咱家這里有事,就不多留了?!?p> 孫奎笑道:“既然如此,就不留你了。清遠(yuǎn),送送邢督公?!?p> “是。督公,請?!?p> 常清遠(yuǎn)低頭微微落在邢鎬身后,由步廊處將一行人送了出去。
陳溪禾縮在假山后一會兒幫這個傳東西,一會兒又幫那個收東西,忙忙碌碌地轉(zhuǎn)著,就為了少往大人物前邊兒湊??粗湘€被送走,她才徹底放松下來。
“小禾,快過來?!焙筮呌腥嗽诤?。
“欸!來了?!?p> “杏兒那丫頭轉(zhuǎn)個身就不見了,右后靠壽山石的兩桌的酒快沒了,我看你在那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也不知道干什么。給你,你去給續(xù)上。”
一個年紀(jì)稍大的姐姐一邊埋怨,一邊就順手一把把盛著酒壺的托盤塞到陳溪禾手中。
陳溪禾無奈地笑笑,這該死的摸魚被抓的既視感,怎么到了古代還存在。
酒桌這邊,孫雄正煩著呢。和張楷這廝說話,十句里面張楷但凡能回三句他都有些受寵若驚,真不知道這樣的憋嘴葫蘆是怎么養(yǎng)出來的,總不能刑部的人都這么變態(tài)吧。
正想著,身側(cè)一個高頂髻,身著柳青色絹布狹領(lǐng)長襖,同色長裙的丫鬟上前給續(xù)酒。孫雄打眼一看就覺得眼熟,一時還想不起這丫鬟在何處見過,只目光灼灼地盯著。
陳溪禾發(fā)覺桌上的客人盯著自己,有些疑惑,但謹(jǐn)慎起見,她沒有抬頭。
“抬頭?!?p> 一旁的張楷突然出聲,驚得孫雄向他看去。這家伙居然主動開口,還是這種要求,難道也是個好美色的?
陳溪禾緩緩抬頭:“張大人,許久不見?!?p> 張楷沒有立即說話,只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你們認(rèn)識?嗐——我還以為是這東西要撒酒瘋呢!張泛堂,你可以啊,連人家府邸里頭的丫鬟都弄清楚了,看來這清閑的刑部還是沒那么清閑啊?!?p> 孫雄伸手要拍張楷,被他躲了過去,只留他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頭。
張楷伸手敲了敲桌子,陳溪禾微微低頭,利索地上前給他斟了一杯酒。
“你這是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瞧著和之前判若兩人。”張楷舉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說。
陳溪禾上前又給他滿上,還不忘給孫雄也倒上,說:“大人說笑了,任誰落到我今天的地步都會如此,哪有什么適應(yīng)不適應(yīng),不過是形勢所逼罷了?!?p> “我之前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張楷壓低了聲音,“若是想要活著,盡早放下你心中的那些妄想。搏命之舉,也要想想值或不值?!?p> “何為妄想?何為搏命?大人這話,雖說叫人有些聽不懂,但奴婢記下了。”
“本官言盡于此?!睆埧门磷硬亮瞬潦?,撩了衣角便要起身,低頭看向地上脊背筆挺的陳溪禾,“你好自為之。”
“恭送大人?!?p> 孫雄在旁邊一整個云里霧里,這兩人在打什么啞謎。
“欸,丫頭,你和那廝怎么認(rèn)識的?!睂O雄好奇不已,湊上前問了問。
陳溪禾仰頭笑笑:“奴婢家里落難時,帶兵的正是張大人。”
孫雄一聽,臉上顏色變了又變,嘴唇張張合合,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好半天才說了一句:“本官要更衣,煩請這位姑娘帶個路。
陳溪禾了然,原來這臉色變來變?nèi)?,竟是因為腹痛難忍。
“這邊請?!?p> 后院西邊專門給客人備了更衣之處,相較前面,這里人少了許多。
孫雄瞟了陳溪禾一眼,又飛快向四周掃去,接著立馬壓低聲音湊近她:“姑娘,冒昧問一句,你是不是姓陳。”
陳溪禾點點頭。
“你父親是不是叫陳宇?”孫雄一臉興奮地追問。
“是,家父陳宇?!?p> “我就說怎么看你眼熟呢?老大……子瑜、子瑜你認(rèn)識吧,就是沈熠!”他聲音因為激動大了不少,又立馬壓了下去,“我們兄弟之前看過你的畫像,他之前親自畫的。不過他可小氣了,我才看了一眼就被拿走了,不然怎會現(xiàn)在才認(rèn)出你來。”
陳溪禾有些不自在,耳朵也有些發(fā)燙。她正色道:“我和沈大人確實認(rèn)識,他是個熱心腸的善人,幫過我?guī)谆??!?p> “這話騙騙別人就行了。他確實是個極好的人,但要說什么熱心腸的話,那得太陽打西邊出來。”孫雄看著天空瞇起了眼,“我們這行兒,最忌諱的就是無端的善心。這世間何人不苦,救了這個,便有了那個,三清真人尚且救不了許多,我們這些馬前卒又能如何。結(jié)局無非就是再搭上自己一條命罷了?!?p> 說完他莫名笑出聲:“瞧,我跟你說這些做什么?!?p> 可你確實有點交淺言深了!
陳溪禾只得干笑兩聲:“沈大人的脾性,你們兄弟多年,自然比我更加清楚彼此?!?p> “行了,你回去吧,待會兒我自己回,順道也就走了。剛剛也就想著和你認(rèn)認(rèn),又怕人多口雜,故生此借口。”孫雄擺了擺手,徑直去了更衣處。
陳溪禾望著他的背影長嘆一聲。
這世間本就不公平,有些人呼吸間便能定人生死,比如皇帝;而有些人小心翼翼也只能任人宰割,比如平民。前世人人平等的概念在這里就是倒反天罡的存在,貴賤分明才是現(xiàn)實。
但既然上天已經(jīng)讓自己再活一次,為何要認(rèn)命?
唯有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