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食譜……”華凝月略一思索，“請稍等?！?p> 說罷，她已經轉入內院。
鮑春暉起身，本想要跟著進去，待看清華凝月去的方向，又坐下，看著垂下的簾子。
楚春風用手肘碰了碰他，沒聽到他回應，又碰一下。
鮑春暉這時才意識到。
“有事嗎？”
“你以前怎么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這些事？”楚春風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些事？你是指我剛才和華姑娘說的？”
“不然還有啥？”楚春風朝著他一瞪眼，“你倒該和我坦白了！怎么以前從來都沒有聽你提過，你還會覺得你和你的菜有隔閡？”
“我以前總覺得不知道該和誰說……”鮑春暉目光略變，“楚大哥，我真一直都把你當大哥的??！但這廚道上的事情……”
他有些急切，但無計可施。
楚春風因他的隱瞞不高興。
他又的確覺得不適合與楚春風商討。
“罷了罷了?！背猴L又擰眉又低頭嘆氣，“我知道，你長大了，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春暉了?！?p> “大哥！”
“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難道還當真要以前那樣，你整天跟在我后頭，和我一起漫山遍野地瘋，這才對？”楚春風拍拍鮑春暉肩膀，“當大哥的，只希望你好。我?guī)筒涣四?，希望華姑娘可以?！?p> 說到這時，簾子忽地被人撩起。
華凝月已經從里面走出。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幫多少忙，不過盡量罷了?！彼谖情e淡，意思卻讓兩人一驚。
鮑春暉又不好意思起來：“華姑娘，這真是……真是……”
他張嘴好半響，總憋不出后面的話。
華凝月已經將一張墨跡不過稍干的紙放在桌上。
“閑話不必多言。這是我寫的菜譜，你且看看和你家傳下的可有不同？”
楚春風一驚。
鮑春暉掃一眼，已了然在心，旋即驚容突現(xiàn)。
“一模一樣！”
楚春風喃喃：“果然。”
憑借聞到食物的味道，或者親口品嘗過，就推斷出食材，很多人能做到。
甚至只嘗一口，就能推出菜肴的制作方法，同樣不少人能做到。
廚師、食客，都有可能。
楚春風自己做的菜就曾經被楊放禮吃出過不少在做的時候的瑕疵。當時，楊放禮真只嘗了一口，就讓花玉樓的雜役把他叫去，將他菜肴制作過程都說了遍，還點出他究竟在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不足。
不過，如果楚春風做的是祖上留下那張廚神食譜上的菜，楊放禮就做不到這點了。
楊放禮吃得出好壞，卻無法做出更多點評。
如今……華凝月卻將廚神食譜完美復原？
楚春風細細回憶鮑春暉做菜的全過程，依然覺得自己做不到這點。
很多手上的功夫，看起來不過如此，似乎多看幾遍就能記住學會。
可楚春風從小看到大，不知看了多少遍，總欠缺一點什么。
關鍵的訣竅，終究只能從別人的語言中獲得傳承。
鮑春暉看華凝月的目光染上狂熱。
“華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家的食譜，就是這樣！太厲害了！”
“這么多年了，你們家一直都按照這個菜譜來做？”
“對。他們都說，這是廚神傳下來的。我們這些人，怎么比得上廚神。若對菜譜胡亂改動，只怕更要偏離廚神當年做出的味道?！?p> 華凝月輕嗤。
若在之前，鮑春暉瞧她露出的輕微不屑，都得扭頭就走。
但現(xiàn)在，華凝月已憑借實力得到鮑春暉的尊重。
鮑春暉完全覺得，華凝月有這個不屑的資格。
楚春風如今還沉浸在震撼中，同樣無暇對華凝月的態(tài)度做出什么回應。再者，他如鮑春暉一般，開始認定無論華凝月什么態(tài)度都應該了。
只聽得華凝月輕問：“你敢說自己做出的每一道菜味道一樣？”
鮑春暉略一遲疑，便搖頭否認：“做不到。難道這就是我們該要追求的？”
似乎哪兒不對勁。
華凝月嘆道：“當然……”
鮑春暉目露驚詫。她舉著手想要茫然地撓頭，又覺得做這種動作不大適合，手就有些尷尬地懸在空中。
華凝月促狹一笑：“必須摒棄這種念頭?！?p> 她先前可以拖長聲音，就想看看鮑春暉的反應，如今看來，當真頗有意思。
鮑春暉確實松了一口氣。
“世間沒有完全一樣的食材。根據不同的食材做出來的菜肴，味道怎么可能一模一樣？”華凝月悠然反問，“而距離當初廚神給你們留下食譜，又過去了這么多年。菜譜依舊一成不變……嘖?！?p> 鮑春暉喟然道：“華姑娘說的這道理，我們本該早就想明白，結果還是拖了這么多年，直到如今，才從姑娘這兒得到提點?！?p> “那是因為你們將廚神看得太重了?！?p> 鮑春暉和楚春風同時色變。
“華姑娘！”
兩人同時大喝一聲。
華凝月呆了呆，忽而輕輕一眨眼。
長長的睫羽似扇子扇動，靈氣斐然。
“我尊敬廚神，我也承認廚神是古今廚道第一人。先前我說的話，得改一改?！?p> 鮑春暉平復情緒：“哪兒要改？”
“你們將廚神的藝看得太重，反而忽略了廚神的道。只在追求藝的路上越走越遠，就沿著一條并不適合自己的道，不斷前行，還試圖強行改變自己，融入他人的道中。”
“若你們能窺見廚神的道整貌，說不定還真能強行融入。偏偏你們得到的都只有一張菜譜。管中窺豹，還試圖窺見整體，哪有這般輕易的事？”
“不過，只拿到一張菜譜，也算你們幸運。若你們多得一點，說不定更會在錯誤的路上迷失，能不能到今日的水平都兩說?！?p> 楚春風和鮑春暉同時對望一眼。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祖上傳下的廚神臨別交代。
菜譜一人一份，絕對不能和其他人分享！
他們以前還覺得廚神或許是不愿出現(xiàn)一個同時掌握自己多張菜譜的人，此刻卻覺，廚神在保護他們？
華凝月唇邊依舊是若有似無的笑。
她靜靜看著兩人，等待兩人從思潮中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