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某糊涂蛋女頻寫手經(jīng)歷千辛萬苦,終于又來到了使她穿越的井邊。只見她愁眉不展地盯著水井愣神良久,最終,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一咬牙,坐到了井沿。正在此時——
只聽一個童子的聲音:“這么晚了,又錯過了宿頭,郎君,這可如何是好?”
“無妨,大不了就近湊合著露宿一晚。”這是個少年的聲音,然而語氣卻有著超乎其年齡的沉穩(wěn)。
“真倒霉!根據(jù)那個傳說,只有一個人時才能看到那鎖龍井,希望他們趕緊走,千萬不要選在這邊?!迸l寫手小聲嘟噥道。然而天不遂人愿,那邊兩人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
“郎君,那邊似乎有個……!”只聽一個男童用發(fā)顫的聲音喊道。
那少年抬頭望去,只見一女子正失魂落魄地坐在井邊,頭發(fā)簡單地束著,身披一件白色臃腫的褂子,鼻梁上架著個黑邊的奇怪東西,在這漆黑的夜色下和炎熱的天氣里,瞧著很是詭異。
少年見狀也是微微一怔,卻又穩(wěn)步向前,對著女子施了一禮,沉聲問道:“打攪了。這位娘子,緣何深夜一人在此?”
女頻寫手見躲不過去,抬眼瞧了瞧那少年,只見他身材高大、神色嚴肅,大約只有弱冠之年,又暼了眼邊上有些惶恐的童子,突然有了個主意。只見她輕嘆了口氣,幽幽道:“我想回家?!?p> 少年一挑眉:“你家在何處?”
“穿過井去就到了。”女子淡然道。此言一出,邊上的童子嚇得腿都軟了。然那少年卻不為所動,只是沉默地觀察著她,目光滑過那沾滿風塵卻難掩光澤的肌膚,掃過做工異常精美、看著鼓鼓囊囊的衣服,落到了她纖細修長、全無繭子的手上。
女頻寫手暗道不妙。為了還原穿越前的場景,更好地觸發(fā)穿越的條件,她剛剛特地趁夜色穿上了隨她一同穿越的白色羽絨服——此等奇裝異服只怕是嚇不到人,徒惹人生疑。
“你不信?我……我只記得自己姓劉,是沛國譙縣人,前些日子一不小心掉進了井里,恍惚間不知怎么就到了這邊……至于我父母到底是誰?還有什么親眷故人?就一概記不起來了。只是總覺得,我從這口井跳下去,或許就能回到故鄉(xiāng)了?!贝擞嫴怀?,女頻寫手只得“老實”地解釋道,一邊隨手脫下羽絨服放在一旁——大夏天穿這個實在是太熱了!
“在下聽聞人受傷之后有時會患上失憶之癥,你恐怕是誤墜井中,乃至忘了部分前事。觀你衣著樣貌,必是出自大族,想來定還有親眷在世,說不準正在著急尋你,你切莫要自誤輕身,若暫無依靠,不妨且隨我同行,我會先設法安置于你。”少年見多識廣,聽她談及籍貫姓氏,聯(lián)想到皇室宗女素來行事任性恣意,倒也是見怪不怪。
“郎君,如您這般游學,到底幾時才能……”童子不由地高聲嚷嚷了起來,被少年瞪了一眼,聲音才低了下去。
女頻寫手也不由警惕起來。她可不是初來乍到、會隨便跟著“好心人”回家的新人了!而上次遇到的那個所謂的好心人——后來就莫名其妙成為了她的丈夫!
這就是漢末的現(xiàn)實!在古代沒有家族依靠的女子,就好比現(xiàn)代的流浪貓,任何人都可以撿回去,是被當寵物養(yǎng)著,還是被虐殺燉了,全憑各自運氣。如她上次那般就算是走運的——她的丈夫雖說只是旁支庶子且少孤、體弱、家貧,但好歹還有個大族子弟的名頭,且品行端莊又沒娶妻,看她樣貌像貴族出身,半年來就一直把她當成正妻,以禮相待。倘若運氣不好,被抓去當個壓寨夫人,或者賣去那風月場所……總之每每想到當初自己的單純無知,這糊涂的女頻寫手都是一陣后怕。她可不敢再賭命了!
想通此間利害,她忙回答道:“我先前已被遼西公孫氏收留,上了族譜,只是新婚丈夫不久前卻剛故去了,如今只怕沒法跟你走的?!?p> “未曾聽聞本地有公孫氏族人?”少年微微蹙眉。
“我……其實我是自己偷偷溜出來的……夫君故去后,我常想起故鄉(xiāng),又想起與夫君在井邊相遇的往事,就……”
“可遼西與此地相距甚遠,你孤身一女子,又如何到得此地?”少年訝然道。
“我本就走過這段路,又拿了先夫的魚符,著男裝潛行,一路至此……”原本還只是演戲,但說著說著這女頻寫手便想起自己一路上的兇險經(jīng)歷,想起穿越以來的種種心酸,竟真的悲從中來,壓抑已久的情緒噴薄而出,這一哭就有些收不住聲。
看到女孩子哭,一直沉穩(wěn)有度的少年有些茫然無措,只得沉默不語。
女頻寫手放肆地哭了一陣,心頭大暢,只覺壓在上頭的大石頭似乎已被搬開,便自己止了哭泣。被打亂了計劃的她發(fā)了一會兒呆,才想起邊上還有旁人,為掩飾尷尬,強行找起了話題:“這位小郎君怎么這么晚還在趕路?”
“最近不是又鬧了旱災嗎?我家郎君心善,看到路上流民多了起來,總是想著幫忙安撫救助,這不一不小心就耽誤了行程,連其余隨從都被派去幫忙了,只我因年幼還跟在身邊?!蓖訐屜却鸬馈?p> “是呀,現(xiàn)在這生產(chǎn)力實在是太差!但凡稍有點天災人禍,大族還要好些,平民百姓卻是遭殃。就說這旱災吧,若是能推行引水灌溉就好了,說不準能有所緩解呢。”想到一路所見,女頻寫手頗有共鳴。
“何謂生產(chǎn)力,這引水灌溉又是何法?”聽到新名詞,少年的眼神亮了起來。
“這生產(chǎn)力嘛,就是說改造外界的能力。至于引水灌溉之法,我也只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聽對方談及前段時間一直讓自己苦惱的事情,女頻寫手不禁來了興致,侃侃而談起來,整個人都煥發(fā)出了一種別樣的神采。
兩人竟就這么在水井邊聊了起來,從民生百事到時政見聞,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學,時而連連點頭相見恨晚,時而面紅耳赤爭執(zhí)不休,不覺天色已微微發(fā)白。
“你這想法未免天真,如此局面……”只見那女頻寫手甩著隨手扎的馬尾,正待發(fā)表一陣大論,卻忽感一陣惡心,當場干嘔了起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她不禁苦笑:“可能最近有些太過勞累了,這身子有些虛?!?p> 看著眼前這個時而如男兒般豪邁、忽而又似貴女般嬌弱的怪異女子,少年心下微動,猶豫道:“說這話可能有些唐突,但在下實略通醫(yī)術——你是否有喜了?”
有、有喜?我懷孕了??難怪一路上總感覺疲憊!女頻寫手被這個重磅消息炸得有點頭暈。須知此次她逃家可是破釜沉舟之舉,壓根就沒想著回去的。丈夫故去后宗族的閑言碎語讓她一心只想逃離那里,逃到連接著心心念念的故鄉(xiāng)的這口井邊,就算是真回不去原來的世界呢那就自己過活,完全沒有認真想過到其中的風險。然則一路的磨礪讓她認清了現(xiàn)實——她一個剛剛懷上身孕的弱女子,怎么可能獨自在漢末這亂世生活下去?
“此地可有可信的親朋故舊?”少年問道。
女頻寫手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正在游學,不若去趟遼西,送你歸宗族?!鄙倌瓿烈鞯?。
女子繼續(xù)緩緩搖頭,少年略一思索也覺不妥。她這剛剛有孕,若是這樣被一個陌生男子送回去,豈不是瓜田李下?
“或者……就跟我回琢郡故里?”少年似乎很隨意地提了一下。旁邊童子聽聞此言,卻是驚訝地蹬圓了眼睛道:“郎君,馬公那邊那么多美妙的小娘子你都沒看!此事于你聲譽有礙……”
“多謝小郎君美意……”女頻寫手也是連連搖頭。漢末倒是普遍好人妻,寡婦再嫁也不怎么會受歧視。只是聊了這么久,她早已看出這少年是教養(yǎng)良好的世族嫡脈子弟,沒有宗族依靠的她這樣跟去,雖說可以有個棲身之所,但哪還有可能享受正妻待遇?再者,就算不考慮自己,為尚未出生的孩子計,也是呆在公孫氏族更好。那些跟著寡母進入其他宗族的孩子會怎么受旁人白眼,她又不是沒有看到。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思索再三,女頻寫手忽然計上心頭,對著少年耳語了幾句。
“如此,便讓我童子去吧。”少年淡淡地道,隨即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了。
女頻寫手望著那少年挺拔的背影,忽然想起竟然忘了問他姓名——不知道也好,或許也正是如此,她今夜才能難得放下偽裝?但不知怎么地,卻又有些悵然若失起來。
而在她沒注意的角落,那件被隨手放在一旁的白色羽絨服,卻已悄然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