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貝雪不記得有多久了,她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做著一個夢,有時一會兒,有時一整晚。
夢里面的她還是小時候,有個跟她年紀(jì)差不多的小女孩,總是出現(xiàn)在她的夢里。她們在一起嬉戲打鬧,在一起玩耍歡笑,那種感覺很熟悉,是她許久都未曾感受過的美好。夢里的小女孩眸子晶亮明澈,如同一泓清泉,對著貝雪甜甜地笑,發(fā)出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讓她久久不愿醒來。
可是慢慢地,一陣霧氣飄到她們面前,于是她們的歡笑聲就隨著霧氣逐漸遠(yuǎn)去,隨之眼前被一片黑暗籠罩,貝雪看著面前的小女孩被淹沒在黑暗里,就連好看的眼睛也變得黯淡。
夢里面真的太黑了,貝雪看不見前方,于是她一直跑,一直跑,想要找到那個小女孩,可是她就在黑暗中消失不見了。
然后貝雪終于跑累了,她站在原地,聽到小女孩輕輕柔柔說話的聲音:“小貝殼,不要怕,到我身后來?!?p> “啊……”貝雪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她摸黑下床,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她看看時間,剛過凌晨三點。
貝雪走到客廳喝完水,又在窗邊站了好一會兒,盯著外面形單影只的路燈看了很久,才重新回到床上,夜晚再一次讓她感覺毫無睡意。
她就那樣睜著眼睛躺了許久,手里一直拿著脖子上那條貝殼形狀的羊脂白玉吊墜,用拇指反復(fù)來回?fù)崦斓教炝習(xí)r才沉沉睡去。
早上剛過八點,貝雪被床頭柜手機(jī)振動的聲音吵醒,她拿起手機(jī)一看,來電顯示是于成輝醫(yī)生。
于成輝是貝雪的心理咨詢醫(yī)生,經(jīng)過兩年前的事情之后,貝雪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從那件事里面走出來,甚至已經(jīng)影響到了正常的生活。后來她的男朋友顧徵幾番勸說之下,帶她找到了于成輝。
她接起電話,電話那頭沉穩(wěn)的男聲傳來:“今天上午有空過來嗎,我再和你聊一聊?!?p> 貝雪看看手機(jī)界面顯示的日期是星期二,她想了想上午好像沒有課,于是她回答道:“好。”
“那行,那就十點鐘見?!睂Ψ秸f完掛斷了電話。
貝雪起身下床,由于昨晚一直做夢沒睡好,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面容有些憔悴,黑眼圈也很明顯,臉上沒有什么血色。
她打開抽屜拿出粉盒,想著洗漱之后用粉稍微遮一遮,隨即又無力地笑笑,還是算了吧,于是她又把粉盒重新放進(jìn)抽屜里。
貝雪今年已經(jīng)大四了,她沒有住在學(xué)校的宿舍,而是自己住在S市大學(xué)旁邊的一處公寓里。她從大一開始就搬到了外面,之前本來是兩個人住,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人住在這里。
房子的面積不算很大,是一套小復(fù)式的樓房,裝修比較簡約,除了基本的生活物品,沒有太多的東西,貝雪也是為了方便做衛(wèi)生。
貝雪的房間在樓上,樓下還有一個房間鎖著,看起來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居住。房間旁邊有一間小小的書房,用來擱置不常使用的東西,里面放著一些從前積攢下來的舊物品,都被干凈利落地擺放在里面。
房子里東西最多的地方是廚房,雖然她很少做飯,但各種瓶瓶罐罐倒是不少,油鹽醬料一應(yīng)俱全,都是顧徵買的。
她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置物架上面,因為不經(jīng)常使用,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細(xì)細(xì)的灰塵。房子整體面積不是很大,但貝雪覺得她自己一個人住已經(jīng)綽綽有余。
貝雪走到客廳,客廳的墻上有一面照片墻,但上面一張照片也沒有,只留下一些深深淺淺的粘貼印記。
她從冰箱拿出一個蘋果,坐在沙發(fā)上啃著,突然手機(jī)響了一聲,她拿起來一看,是好友陳迦揚(yáng)發(fā)來的信息:我回家了,有空見一面嗎。
貝雪怔怔盯著手機(jī)的屏幕看了很久,只回了句好,然后撥通了于成輝醫(yī)生的電話。
“喂,怎么了嗎?!彪娫捘穷^的人很快就接通了。
“我要回家一趟,今天不過來了,跟你說一聲?!必愌┌殉粤藘煽诘奶O果隨手丟進(jìn)垃圾桶。
“好,等你有空打電話給我?!庇诔奢x沒有多說什么,掛斷了電話。
貝雪揉了揉有些腫痛的太陽穴,隨手給自己沖了杯咖啡,剛回到客廳沙發(fā)坐下,顧徵的電話剛好打過來:“雪兒,你今天回學(xué)校嗎?!?p> “陳迦揚(yáng)回來了,我要回家一趟?!必愌┞曇舻?,聽不出什么情緒。
電話那邊的顧徵沉默了一會,然后問道:“需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嗎?!?p> “沒關(guān)系,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必愌┑馈?p> “好,那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好嗎。”這個平時大大咧咧的男孩難得如此溫聲細(xì)語。貝雪淺淺一笑,答了聲好便掛斷了電話。
貝雪拿起咖啡走到陽臺,外面的陽光很好,她把手掌對著太陽的方向攤開,陽光透過指縫照到臉上,感覺整個人都變得懶洋洋起來。她倚在欄桿站了一會兒,然后把手里的咖啡一飲而盡,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出了門。
次日正午時分,貝雪捧著一束花走進(jìn)南山墓園,徑直往一個方向走去。貝雪平時是個不太會認(rèn)路的人,出門基本都靠地圖,但唯獨(dú)這個地方她只來過一次,卻記得很清楚。
她走到一座墓碑前,墓碑上是一個容顏姣好的女孩,年紀(jì)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墓碑的周圍很干凈,前面整齊擺放了很多鮮花,不難看出,應(yīng)該經(jīng)常有人來打掃。
貝雪一動不動盯著女孩的照片看了很久,才慢慢蹲下身,把手里的一束滿天星放在中間,一邊把其他的花擺好,喃喃道:“你看,別人都不知道你喜歡什么,還是我最懂你吧?!?p> 然后貝雪坐在旁邊,一滴眼淚從她眼里滑落下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就哭了。
貝雪從南山墓園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中午,太陽曬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貝雪戴著一副厚厚的墨鏡,為了遮擋午后強(qiáng)烈的光線,也是為了不讓人看到她通紅的雙眼。
她走到馬路上隨手?jǐn)r了一輛車,司機(jī)是個胖胖的中年人,看到她一個女孩只身一人從墓園出來,不禁多打量了她兩眼:“你好,去哪兒啊?!?p> 貝雪雙眼無神,有些愣愣地看著窗外,司機(jī)又問了她一遍:“小姑娘,你去哪兒?!?p> “站前北路?!必愌┙K于回過神來。
快兩年了,貝雪是第二次到這個地方來。她之前一直沒有勇氣來這里,因為她的內(nèi)心深處始終不愿意接受事實,她不愿意相信,這個地方住著她最珍貴的朋友。
貝雪失魂落魄地望著窗外發(fā)呆,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她突然叫司機(jī)改了路線,她想去看看另一位故人。
貝雪事先沒有打電話,站在大門口按了好幾次門鈴,都沒有人出來開門。但她看到門剛好虛掩著,于是就直接走了進(jìn)去。
“叔叔,在家嗎?”貝雪叫了一聲,沒人回應(yīng)。
她剛想拿出手機(jī)打電話,從樓上走下來一位儀表堂堂的中年男人,看到貝雪有些詫異道:“小雪,你來了?!?p> 貝雪抬頭看著眼前的蘇崇明,大半年沒見,他仿佛又更老了一些。這個男人也不過是剛過不惑之年,兩鬢間竟平添了許多白發(fā)。
蘇崇明招呼貝雪坐下,問了一些她的近況,又聊了聊家里的瑣事,兩人便沒再說話,各自坐著喝茶。
蘇崇明看得出來,貝雪近兩年來變化有些大,不再是以前那個毛毛躁躁的小丫頭模樣,性子也沉穩(wěn)了許多。要是換做從前,但凡面前有個人在,她的聲音是根本就停不下來的。
沉默許久,蘇崇明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茶問她:“小雪,什么時候回來的?!?p> “昨天到的,有些晚了就沒來打擾。”貝雪給蘇崇明重新續(xù)上一杯茶。
蘇崇明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看貝雪,手指把鼻梁上的鏡框往上扶了一下:“那么,去過南山了嗎。”
貝雪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點了點頭,然后兩個人又是一陣沉默。
坐了一會兒,貝雪說她還有事,于是便起身和蘇崇明告辭。蘇崇明把貝雪送到大門口,看著她坐上車,不停囑咐她自己一個人要多加小心,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貝雪強(qiáng)忍著眼里的淚水,看著蘇崇明的兩鬢如霜,想了想還是跟蘇崇明說:“叔叔,你也得多保重自己,你這兩年實在老得太快了。”
蘇崇明笑了笑,擺擺手跟貝雪道別,貝雪轉(zhuǎn)過臉,眼睛里有濕潤的氣息。蘇崇明站在門口,望著車子遠(yuǎn)去的方向,一個人靜靜地站了很久才進(jìn)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