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貝雪到家之后有些晚了,所以她和陳迦揚約好第二天中午見面,在他們以前學校旁邊的一個小飯館里。
貝雪和陳迦揚從小到大都在一起,即使上了大學兩個人也在同一座城市。大二那年,陳迦揚休學應征入伍,去了離家很遠的地方當兵,從此杳無音信。
貝雪上大學之后不經?;丶遥看位丶叶紩タ赐愬葥P的媽媽,兩人便會說起一些陳迦揚的情況。他的媽媽說,陳迦揚也只是偶爾會打電話回家,無非就是報個平安,說自己一切都好。
貝雪其實很能夠理解陳迦揚為什么不肯聯系她,經歷了那樣的事情之后,其實他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對彼此,才能不觸及各自心中的傷痛。
那么久不聯系,陳迦揚突然之間告訴貝雪他回來了,許多往事也就隨之涌上心頭。那天晚上貝雪一直很難入睡,她覺得自己心里的思緒就像一個結,剪不斷理還亂,纏繞在她的心里。
第二天中午,還沒到約定的時間,貝雪提前到了他們約好的地點。她走進去,卻看到陳迦揚已經到了。
貝雪站在門口,看到陳迦揚背對著她,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那是他們以前來這家飯館最喜歡的位置。初秋的天有些微涼,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挺直著身板坐在那里,倒是很有軍人風范。
貝雪走到陳迦揚身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陳迦揚才反應過來,看向貝雪會心一笑:“來了。”
“是啊,你等很久了嗎?!必愌┻叞驯嘲鼟煸诘首由蠁柕?。
“沒有,我也剛到?!必愌┛粗愬葥P面前已經空了的茶壺,低頭笑了笑。
貝雪朝著四周打量了一番,對著陳迦揚說道:“好久沒來了,這里好像還是沒有什么變化?!闭f完又自己苦笑一聲,頓了頓:“但是,我們都變了?!?p> 陳迦揚移開貝雪注視的目光望向窗外,低著下頜沉默不語。
貝雪雙眼打量著陳迦揚,看到陳迦揚比以前黑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已然褪去了從前的稚氣,眉宇之間盡是大男孩的堅韌。
他們兩個人從彼此牙牙學語的時候就相識,直到長大成人幾乎都在一起,不過一年多未見,眼前的陳迦揚竟讓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陌生。
兩個人點完菜,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么,便各自喝著手中的茶水。要是在以前,他們兩個人待在一起,安靜不了十分鐘就會吵起來,誰也不肯罷休的那種。
沉默了一會兒,貝雪看著陳迦揚黝黑的臉笑了笑問他:“什么時候回來的,你們部隊可以請假嗎?!?p> 陳迦揚抬起頭,有些答非所問:“只申請了幾天假,等家里的事情辦完了,過兩天我就走。”說完他繼續(xù)望著窗外。
陳迦揚所說的事情是指他的爸爸去世了,貝雪也是回到家之后才聽她家里人說起,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情了。
陳迦揚和貝雪說這件事的時候,臉上沒有什么太明顯的情緒,以至于貝雪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該出言安慰他。于是隔了好一會兒,貝雪才干巴巴地擠出一句:“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人總有這么一遭的,想開點吧。”
陳迦揚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回應,轉過臉認真盯著貝雪:“你現在看起來比之前好了許多,這樣我也就放心了?!?p> 貝雪垂下頭,笑容里有苦澀的味道漸漸暈開。
一頓飯吃完,兩個人也沒有說太多的話,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仿佛很自然隨意,但其實兩個人又都有些小心翼翼,默契地盡量不去觸及有些話題。
吃完飯貝雪和陳迦揚一起回家,走在以前每天都來回走著的路上,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兩人心中都各懷心事。因為他們明白,即使眼前的風景再相似,很多事情也早已經物是人非了。
學校附近有穿著校服的學生跑來跑去,貝雪看著他們若有所思,陳迦揚出聲打斷貝雪的思緒:“謝謝你,我媽說,你經常去看她?!?p> 貝雪撇過頭看他一眼笑笑:“應該的,再說我也是順便去吃零食啊,誰讓你家有個小賣部呢?!?p> 若是換作從前,陳迦揚一定會打趣貝雪,跟她說你大人有大食量,可別把我家吃空了,我媽還得做生意呢。但現在他卻看著貝雪鄭重其事道:“我很少回家,往后,我媽一個人,還得勞煩你有空多陪陪她。”
貝雪揚了揚手:“知道了,這還用你說?!?p> 兩人分別的時候,陳迦揚看著貝雪安靜的臉龐,覺得這種冷靜又有些淡漠的神情似曾相似,一時之間覺得像極了某位故人。他猶豫了一會兒,抬起手拿下她頭發(fā)上的一個臟東西,然后在貝雪的頭上拍了拍,看起來漫不經心:“走吧。”
貝雪輕聲嘁了一聲,看著陳迦揚道:“行,那我走了?!?p> 陳迦揚看著貝雪走了幾步,突然叫住她:“貝雪?!?p> 貝雪疑惑地轉過頭看著他:“嗯?怎么了?!?p> 陳迦揚盯著貝雪看了一會兒,突然緩緩舉起右手,肅穆地向貝雪敬了一個禮:“謝謝?!?p> 貝雪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的一幕令她有種說不出的動容,她急忙轉過身,幾行熱淚從她臉上滑落了下來。
貝雪拭去淚水,然后她聽到陳迦揚輕聲跟她告別:“貝雪,你不是她,沒有必要活成她的樣子,自己保重?!?p> 陳迦揚當天晚上就走了,沒有跟貝雪打招呼。貝雪知道,經歷過那些事之后,或許他們都不擅長別離。于是在家里百無聊賴地待了兩天之后,貝雪也回到了學校。
十月的初秋還是有些熱,貝雪坐在陽臺從六樓往下看,小區(qū)里面已經有很多人在活動了。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慢悠悠繞著花圃在散步,趕著去上班的年輕人手里提著公文包腳步匆匆,還有幾個年幼的小孩子相互追逐著蹦蹦跶跶,發(fā)出一陣陣明朗歡快的笑聲。
這時三個穿著校服的少年從一棟樓里走了出來,兩個女孩走在前面,一個女孩扎著馬尾辮,另一個留著齊肩短發(fā),短頭發(fā)的女孩一邊走,一邊催促著后面的男孩快一點。男孩看起來胖胖的,一只手拎著書包,另一只手里拿著一片面包,他把面包咬在嘴里,然后把書包背在肩膀上,小跑著追上去叫前面的兩個女孩等等他。
看到這一幕,貝雪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場景很是熟悉,她怔怔地望著三個少年遠去的背影,思緒漸漸飄到了很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