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為難了,不知該不該揮鞭子,舉著草鞭有些糾結(jié)。
騾子怕挨鞭子,撅著屁股努力往前跑,卯足了力氣。只是女人氣力更大,也不往后拽,就緊緊攥著車軒教騾車走不了。
蘇斂掀開簾子,看了眼車軒上纖細的玉蔥指。
“有這氣力便是打鐵也餓不死,本就是該祭劍的命,去打鐵正合適,還想吃我一輩子?”
車輿有些高,女人仰頭望著他,仍舊不太會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開口:“我會……會捕獵不吃你……你糧食?!?p> 不過一句話而已卻說的相當(dāng)艱難,實在是難為她了。
蘇斂沒說話,女人有些急了,獻寶似的努力將枯山劍往車窗遞去。
“給……給你?!?p> 蘇斂沒去接,放下簾子,朝小老頭擺擺手:“走吧?!?p> 小老頭不敢有異議,一鞭抽在騾子高高撅起的屁股上,騾車總算慢悠悠動了。也只是動了幾步,小丫頭只覺得車廂一震,嚇了她一跳。
蘇斂有些無奈,趕是趕不走了,只得叫小老頭喊女人進來。
瞧著女人從車廂上輕輕翻下來,小老頭趕忙縮了縮讓出地方給她進去。被折騰了半天的騾子總算可以安分下來了,滴滴噠噠拉著車往前跑去。
女人顯得很乖巧,如先前一般蜷在角落里,小心翼翼的不多占半點地方,把枯山劍往蘇斂手中放去。
都說枯山劍奴為劍生為劍死,只為劍活一輩子,前半輩子為劍廝殺,祭了爐后也就談不上后半輩子了,枯山給她們的命,最后總是得還給枯山的。第一柄炸爐的枯山劍也好,藍羨子手上那第二柄也罷,每把枯山劍都是如此,這是枯山的規(guī)矩。
要不怎么說規(guī)矩都是用來打破的,未祭爐,枯山劍倒是成了,要傳到北派鑄劍師耳朵里哪個不得笑掉大牙?多半要笑著譏諷一句:“還說拿活人祭劍的道理不是狗屁道理,不祭爐,劍可不照樣成了?”
恐怕又得掀起一場鑄劍決,說不得還能教沉寂百年的兵譜再動彈動彈。
最好面子的鑄劍師們?yōu)榱四菑埬樒た墒鞘裁词露几傻贸鰜?,若真能教他們再鼓搗出幾把絕劍那可就有的熱鬧瞧了。
又得再多幾條吊在劍上的命!
所以蘇斂問道:“你是要把命交給我么?”
女人只是將劍往他手里塞去:“你……你的?!?p> “我使不來兩面輕劍?!碧K斂笑了笑:“你若真想給我,不如典當(dāng)了去換兩壺酒,我對酒向來不挑的。”
女人一愣,默默抱著劍縮了回去。
“那口氣是你自己爭來的,與我無關(guān),能望著多少天機都是你的造化。雖說是劍奴,總不見得就真給人做奴做仆吧,開竅總歸是件不容易的事,不是所有的道理就真的是道理,人,總得為自己活,替人活的那不叫人,叫狗?!?p> “涼州不是個好地方,總教人覺得晦氣,有些人去得有些人卻去不得,我得攔著那個去不得的人。天子腳下,不缺喜歡殺人的老爺,最好是把人堵死在燕地,那黃土枯壤極適合埋人,所以你才能聽到昨晚那場戲?!?p> 蘇斂笑著看了女人一眼:“你當(dāng)真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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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做生意腦子得活絡(luò),否則就掙不著銀子。那城里酒樓茶館瞧著氣派,可往往是最賺不到錢的,真正能撈到銀子的,還得是小道上的小酒肆。
不是所有人都樂意走官道的,多得是喜歡安靜趕小道的客官,江湖人是最窮,也是最闊綽的。
有兜里沒二兩銀子的窮酸游俠兒,也有出手豪爽的莽漢武夫,每天一種生意,不重樣,銀子卻不少賺。
小酒肆生意好得很,人來人往相當(dāng)嘈雜,跑了一夜的公子不再講究了,瞅了半天才搶著個空座,喘著氣道:“上壺涼茶,酒菜管上?!?p> 公子不練武,所以喘的厲害,只覺得心肝脾肺都快跳了出來?;镉嬎俣炔宦?,茶酒很快端了過來,還貼心的切了盤熟牛肉。
一壺涼茶很快見了底,公子總算感覺好些了,夾了片牛肉塞進嘴里,抬頭瞧了瞧。
對面坐了個糙漢子,人糙手也糙,背著桿棍狀物默默扒飯。
很簡單的白飯,配著幾碟更簡單的咸菜,漢子飯量不小,一碗接著一碗比公子吃牛肉還來的風(fēng)卷殘云一些。
那桿棍狀物有些長,估摸著能有六尺,被布絮一層層包裹著,有些像槍又有些像棍,神秘得很。
公子好奇打量了幾眼沒瞧出什么門道,他又不練武也沒想著能瞧出什么來,拿過碟子撥了半碟牛肉推了過去。
那糙漢子扒飯動作停了停,瞧瞧那牛肉,再瞧瞧公子。
公子向來不是個小氣的人,又多要了壺酒遞過去:“一塊吃點?”
小酒肆開在小道上,來來往往什么人都有并不全是江湖游俠兒好漢,至少那糙漢子看起來不像,更像是個種田的莊稼漢。
他憨憨一笑,一開口就更像了。
“俺不會喝酒?!?p> 被那個一身怪力的瘋女人整怕了的公子總算感受到了一絲淳樸氣息,也沒強迫他,斟了杯酒有些感嘆:“也是,能就著咸菜拔白飯的,確實不太像會喝酒的人?!?p> 糙漢子笑的憨厚,話更實誠:“俺銀子不多,得省著用,好菜孬菜吃到肚子里頭都一樣,頂餓就管,可不敢想那大魚大肉?!?p> 公子有些好奇:“你要趕遠路么?”
“嗯,幫俺家先生出門辦事哩?!?p> 伙計上菜很快,一盤接一盤端上桌。糙漢子果真飯量不小,半碟牛肉眨眼便入腹了,委實是白飯照樣算銀子,不然公子覺得這小酒肆能給他一人吃窮了。
咸菜也快見底了,漢子明顯還沒飽,公子便將菜往他那推了推。
漢子這回沒要,搖了搖頭道:“可不能再吃公子的了,先生教過我,萍水相逢拿人半分便夠,再多可就要承人情了,人情不好還所以不能多拿別人的?!?p> 公子點點頭。
糙漢子扒完最后一口飯,將空碗細心碼好,從懷里取出個破布裹拿了銅子放在桌上,想了想又多掏了一些擱在公子面前,憨笑道:“先生還說了,最好半分都不拿,俺嘴饞,就當(dāng)與公子買牛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