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方諭,五里亭處陸家莊人,跟你同歲。”相比起那父子倆,陸方諭對這少年頗有好感,“不過我是年初生辰,估計比你年長一些。”
少年一下子沮喪起來:“看來我只有做弟弟的命了。我是年尾生辰?!?p> 陸方諭被他的變臉逗笑了:“做弟弟不好嗎?有兄長可以依靠。”
“有什么好的?管頭管腳?!鄙倌赅絿佉痪洌戳四歉缸觽z一眼,站起來走到對面,在陸方諭身邊坐下。
為了不讓自己的舉動顯得突兀,少年笑著解釋了一句:“我跟陸兄都是孤身一人來的,做個伴。不像孟兄,有父親陪伴,真好?!?p> 對面的中年男子順著他的話問道:“那你們的父親呢?怎的不來?”
顧青卓撇撇嘴:“我爹哪有空啊,忙家中的生意都來不及,哪里舍得花時間管我。”
中年男子笑了笑,笑容卻變淡了許多。
士農工商,雖說東宋商業(yè)繁榮,不像其他朝代那般歧視商人,不允許商人之子參加科舉。但有個商人父親,還是要被同窗們所瞧不起的。
陸方諭看了顧青卓一眼,不知他這樣一見面就說自己是商家子,是性子單純,不知道世人勢利有偏見;還是有意而為之,試探別人的態(tài)度;或干脆滿不在乎。
顧青卓沒理會孟姓中年男子的反應,歪著腦袋問陸方諭:“陸兄你呢?”
陸方諭搖搖頭:“我爹兩年前就去世了?!?p> 顧青卓臉上的笑容一僵:“對不起,我不知道……”
“無妨。”陸方諭擺擺手,看向門外,“時辰也不早了吧?怎的就咱們幾人?”
不管怎么的,在這沒有精確鐘表、只能大致估算時間的時代,人們趕考總得提前一點時間到吧?現在離考試規(guī)定的時間應該不足半個時辰了,還沒人來,就不正常了。
本來報考的人少對陸方諭來說是好事,競爭沒那么強烈嘛。但報考的人太少的話,問題就大了——北山書院還開不開得下去,是個問題。
這年頭宅子不算值錢,買一處這樣的宅子,對做官多年的鐘翰聲來說應該不算什么,書院不開了可以再賣出去嘛,損失不大。但如果沒有學生,卻要把書院開下去,那損失可就大了。維持宅子需要錢,還要給各位先生開月俸,每個月支出的費用可不是小數目,這樣的書院開上一年,估計鐘老先生就得破產。
陸方諭這么一提醒,孟姓父子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頓時不大好看起來。倒是顧青卓面色如常。
他道:“昨晚載德書院放出風來,說今年多招三十名學子。而且考中的學子,送四書五經、文房四寶、鋪蓋各一套。”
陸方諭:“……”
這兩個書院打擂臺打得,真是硝煙四起啊。
權貴人家的子弟,肯定是要去載德書院的,有沒有獲贈都沒關系;但普通人家的學子那就不一樣了。
這時代讀書費用十分昂貴,無論是書籍、文房四寶都很貴,更不用說鋪蓋了。為了不墮載德書院的名頭,他們送的東西必然不會太差。這么算下來,三樣東西最差也值二、三十貫錢。
為了這幾樣東西,那些在其他書院、私塾交了束脩的學子,都要去載德書院試一試,更不用說原來打算報考北山書院的學子了。
孟家父子一聽,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孟父連忙問道:“真的?我怎么沒聽到消息?”
顧青卓看了他們一眼,表情變得極淡:“我也只是聽說,可不敢保證是真的。”
孟家父子倆交換了一下眼神,輕聲嘀咕了兩句,緊接著孟姓青年便捂住了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要不要緊?要不我先帶你去山下找郎中看看,一會兒再過來?”孟父道。
孟姓青年點了點頭。
于是孟父扶著兒子,對顧青卓兩人歉意道:“我兒子肚子疼得厲害,我?guī)认氯フ依芍?,要是沒什么事,一會兒再回來。如果有人問起,你們替我們解釋一下。”
說著,也不等顧青卓兩人有什么表示,兩人匆匆離去。
顧青卓被兩人的表現驚呆了,指著他們的背影問陸方諭:“他們還能更假一點嗎?難道在他們眼里,咱倆是傻子?”
陸方諭又被他逗笑了,覺得這孩子是真天真:“咱倆是不是傻子,你覺得這是他們該關心的問題嗎?他們只需要追逐利益即可。”
顧青卓放下手指,嘆了口氣:“有道理?!?p> 他環(huán)顧一下四周:“所以,就剩咱倆了?”
“正常?!标懛街I道,“權貴人家的學子,原本就打算報載德書院,有沒有北山書院都一樣;寒門子弟,都在各個秀才辦的私塾念著呢,因為交了束脩,今年大部分是不可能挪窩兒的。只剩那些家境殷實、不在乎原先在秀才們那里交的束脩、更看重書院實力與名聲的,才會考慮來北山書院。可被載德書院來這一手,原先打算來北山的人,全都跑載德書院去了。”
他搖搖頭:“如果只是贈送點東西,可能還沒那么多人去??赡沁叢皇窃黾尤畟€名額么?”
顧青卓用力點頭:“有道理。”
他睜著漂亮的圓眼看向陸方諭:“你怎么不跟他們一樣,也過去瞧瞧?”
陸方諭反問:“你不是也沒去嗎?”
“我跟他家有仇。”顧青卓淡淡道。
陸方諭一挑眉,深深看了顧青卓一眼,笑道:“我倒是沒仇,不過我不喜歡那里,我覺得北山書院更適合我。”
顧青卓豎著大拇指道:“你是個明白人。”
表揚完陸方諭,他又嘆了口氣:“我剛才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我不說,還有三個人。現在卻只剩咱們兩人了?!?p> “那樣的人,想來鐘老先生也不想收他做學生,你沒必要自責。再說,他們也只是過去看看,沒準發(fā)現那邊人太多,他們沒把握考上,又回來了呢。趁此看清一個人,對咱們來說卻是好事?!?p> 顧青卓給陸方諭贈送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發(fā)現,你是個特別明白人的,真的。也特別會安慰人?!?p> 陸方諭笑笑:“或許吧?!?p> 活了兩輩子,上輩子二十多年,加上這輩子原主記憶里的十多年,也有四十年的經歷了。四十不惑,再糊涂的人也能變得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