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璟找了個頂好的理由,來拜訪林玉輕。
梅錦傷勢其實不太重,這會兒纏上繃帶,被大公子帶著就來了林府。
林府的門房早前聽說了這事兒,堆笑對著洛璟道:“既如此,多謝世子親自將人送來,可要進(jìn)屋喝杯茶?”
這也就是客套問一句,一般來說都會被禮貌推拒,但是洛璟耿直地說“要喝?!?p> 門房呆愣了一瞬,有點摸不著頭腦,還是把人迎進(jìn)了門。
家里來了客人,白蓉不隨意出門,老爺又去上朝,下人們無法,只得去通知了小姐,林玉輕一臉“果然如此”,讓朵喜遮住了傷口,林玉輕略略打扮就出去見客。
與往日參加宴席的盛裝不同,少女頭上只綁了簡單的雙螺髻,粉嫩的絲帶妥帖地垂在兩邊,絲帶的下擺綴著元寶和金鈴,行走間叮當(dāng)作響,喜氣又好看。
她今日穿的是柔軟的桃粉色襦裙,布料妥帖不像名貴料子那般滑,看著便讓人覺得可愛可親,少女對著洛璟盈盈一拜,洛璟連忙起身回禮,并把梅錦推了出去。
梅錦生的眉清目秀,即便是頭上纏了一圈布條,也遮不住通透伶俐的氣質(zhì),林玉輕見她年紀(jì)不小了,像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問道:“姑娘是否說了親事?”
自從被父母賣給人牙子,梅錦還是第一次被人喊“姑娘”二字,心頭跳了一下,悄悄地呼了一口氣才說:“回小姐的話,梅錦早年間便說了親事,夫人為梅錦相了一位開米鋪的商賈,上京西街的張家米鋪的少東家?!?p> 聽了這話,林玉輕點頭,又問:“你可中意?”
梅錦臉色一紅,李氏慈善,對待下人十分厚待,尤其對身邊的侍女更是如此,故而這位張少東家其實是梅錦自己心里的人,求了夫人便成了姻緣,這些年一直沒嫁過去也是不想丟了國公府的肥差而已,不過現(xiàn)下可不一樣了,國公府那廂有琴姨娘母子在,她是待不下去了。
見此情狀,林玉輕便知道梅錦了心思,她并不想府中再添更多的下人了,于是拿了洛璟送來的梅錦的身契,細(xì)細(xì)看過,說:“你可還有父母兄弟要奉養(yǎng)?”
梅錦搖頭,她的父母兄弟賣掉她之后拿了銀錢回鄉(xiāng),路上遇到山匪,一個不剩死的干干凈凈。
其實這些林玉輕都知道,大小都記在倉家四子寫的情報簿子里,此刻多余問過也只是在洛璟面前走個過場罷了,聽了這些話后,便安排人拿著梅錦的身契去官府消了奴籍,又做主給了梅錦一份美差。
“我家在西街有一家銀樓,就在張家米鋪的十米開外?!彼昧似鯐尪湎材罱o梅錦聽:“我現(xiàn)在讓姑娘去做這家銀樓的掌柜娘子,月銀你去聽賬房如何開支,反正肯定比做家奴多得多,姑娘在去任職之前,以林府一等侍女的身份先跟張少東家完婚吧,所有嫁妝銀兩,都有林府出?!?p> 這一番安排穩(wěn)妥又不會過頭,梅錦千恩萬謝地跪下道謝,林玉輕去扶,狀似無意地,露出了白凈細(xì)嫩的掌心。
那掌心白白嫩嫩,指尖透著健康的粉紅,看的洛璟登時站了起來。
“世子?”林玉輕扭頭看他,一臉疑惑:“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嗎?”
洛璟與她對視,古潭一般幽深的瞳孔里有什么一閃而過,而后他找了合適的說辭:“前日見林小姐手上纏著繃帶,是不是洛瑾那廝傷著了你?”
林玉輕溫溫柔柔地一笑,此刻軟綿的春風(fēng)拂過,牽了一片綠葉,遮住了洛璟的視線,如同幕布閉上又打開,那瞬間仿佛過了許久,夢境一般的,眼前的少女美好的讓人心尖輕輕發(fā)顫,她開口的時候,洛璟幾乎要產(chǎn)生逃跑的沖動。
“不過是被家里養(yǎng)的小鳥啄了一下,不知怎么的,沒破皮卻腫了起來?!绷钟褫p對著洛璟攤開手掌,掌心細(xì)膩紅潤,好看又小巧,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口。
洛璟心中一沉。
有那么一瞬間,他希望自己的懷疑是真的。
在郡主府救了她的那一次,林玉輕幫助他找到了鬼醫(yī)楊七七,算是結(jié)清了恩情。
后來洛瑾作為他的弟弟意圖傷害林玉輕,他作為長子為了家族名譽(yù)打了那一拳,更是互不相欠。
如果白澤就是林玉輕,那么他們之間便有了更多的糾葛,更多的羈絆。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連多說一句話都像是失禮,事事都要清算妥帖。
洛璟敏感地感覺到,林玉輕在下意識地跟自己保持距離,力求做到萬事互不相欠,雖然這樣是對的,畢竟他們才見過兩面,就是點頭之交的陌生人。
暖融融的春風(fēng)拂過,少年人的情結(jié)卻無法消解。
雖然還沒有弄懂自己的心思,但是他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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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廂的情緒暗涌不一樣,蒼木真人化身成原型的矮木墩,躺在白家商道的火車?yán)铩?p> 因為不知道是何人下毒,擔(dān)心路上遇襲,所以不得不十分小心,運輸?shù)穆飞隙加玫氖亲羁斓鸟R,還不斷地更換商隊負(fù)責(zé)運輸。
此刻日以夜繼地趕到了上京,正在過守門官兵的檢查,三繞四走,晚間蒼木真人就被運到了瑤情樓的最高層。
林玉輕、洛璟、楊七七與溫想,四人就在這里等著,溫想難得神色肅穆,看著面前這個長著人臉的矮木樁,微妙地問了一句:“這便是真人?”
蒼木真人是這世間少見的木妖,真的就是一根木墩子,矮矮胖胖,一人環(huán)抱粗細(xì),男子膝蓋高矮,側(cè)面一張皺皺巴巴的老臉,顯得有些滑稽。
洛璟激動地查看師父的狀況,確定沒有磕著碰著,把矮木樁的臉朝上放在柔軟的床褥上,對著兩位用毒高手說:“拜托二位了!”
楊七七面無表情:“你說什么屁話呢?一根木頭怎么治!”
救人那就是看癥狀辨識毒藥,取血做研究,號脈看狀況,然后對癥下藥。
一塊木頭,難道讓我削一塊兒皮下來懟點解藥進(jìn)去嗎!
給楊七七氣的,這些人是不是腦子不正常???
洛璟恍然大悟,連忙晃晃刀柄上綁著的金鈴,這對金鈴一晃,那木樁上的臉微微動一下,登時睜開雙眼!
把除了洛璟以外的三個人嚇的齊齊往后退了一步。
蒼木真人就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由那一根木樁,緩慢地長出四肢,身子漸漸成了人形,不一會兒,矮小的老者便盤腿坐在了床褥上,那老者發(fā)須潔白,眉毛長長耷拉在凹陷的雙頰,身材瘦削,穿著皺皺巴巴的道袍,睜開的眼睛只有眼白,他咳嗽一聲,似是在辨識周圍的環(huán)境,強(qiáng)大的氣息散發(fā)出來,當(dāng)真是仙人一般。
蒼木真人對著金鈴作響的位置,側(cè)耳聽了一下,立刻露出了堪稱天真的笑容,對著前面的方向呼喚道:“小阿璟,是你嗎?你找人來救師父啦?”
洛璟見師父的狀況似乎不錯,心里十分欣慰,上前握住那猶如枯木的老手說:“師父,是阿璟,我找到了鬼醫(yī),我們現(xiàn)在就給您解毒?!?p> 楊七七便把洛璟趕到一邊,抓起蒼木真人的手腕摸了起來,起先他還擔(dān)心木頭有沒有脈搏,此刻卻真實感覺到了跳動,心里松了口氣,細(xì)細(xì)查看起來。
溫想從旁輔佐,放了兩只蠱蟲出來,那蠱蟲在他手心對著蒼木真人的方向游動了兩下,便又回到了瓶子里,像是不太感興趣。
得出結(jié)論,溫想聳聳肩:“看來不是蠱毒,我沒有用武之地了?!?p> 楊七七號脈結(jié)束,神情有些古怪,又取了小刀割開蒼木真人的胳膊,取了一點血出來。
然后他從懷里掏出毒靈,幾個毒靈湊在血液旁邊嘰嘰喳喳了半晌,湊到楊七七的耳邊叨咕了什么。
楊七七的表情更加古怪了起來,他望著蒼木真人問:“老頭,你還有什么地方疼嗎?”
小老頭委屈巴巴地皺著老臉:“疼,哪兒都疼。”
蒼木真人是隱士,不通人情世故,很多時候他的想法就如同孩童一般單純,表達(dá)方式自然比較含糊,楊七七聽他說哪里都疼,便把他的道袍撩了起來,細(xì)細(xì)查看是否有傷,卻一無所獲,再次號脈,才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結(jié)束了檢查,楊七七對著洛璟說。
“他沒有中毒。”
此話一出,洛璟就怔住了,沒有中毒,什么意思?
還不待人去追問,楊七七解釋道:“他的癥狀,是五臟在緩慢地衰竭并產(chǎn)生疼痛感,之所以白家的解毒劑有用,是因為那里面有一些止痛成分,雖然有的毒物也有引發(fā)類似的癥狀,但是,”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紅色頭葉的毒靈七。
“我的毒靈,七是世間至毒之物煉制出來的,”楊七七撥弄了一下七的頭葉,小毒靈便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如果是它辨認(rèn)不出來的毒物,那么,這世間必定沒有這樣的毒。”
說著,他神情恍惚了一下,再回神的時候,氣質(zhì)和表情便成了嫵陽的樣子。
嫵陽郡主是能共享楊七七的記憶的,她先嫌棄地扯了扯身上骯臟的布衣,拉起蒼木真人的腕子又探了探,沉默了半晌,繼續(xù)道:“楊七七說的對,這不是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