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背上背簍去趕集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任霜薄除了百般找理由解釋“任氿“這個名字的含義，并沒有其他辦法。

　　“嗯，玖，<詩經>有云，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任霜薄腦子轉得飛快，卻只考慮了如何解釋，而忽略了這句詩中的曖昧之情。

　　“希望你以后能做一個知恩圖報的人，而且玖與酒同音，你倒下時的那株合歡樹下，正埋著我去年釀的梅子酒，也算是紀念你的新生吧?！?p>　　她越說越覺得正確，甚至暗道自己取這個名字簡直是太有內涵了。

　　男人抬起頭來看她，女子一面說一面輕輕點頭的模樣，失了往日的清冷自若，多了幾分認真和……可愛。

　　“謝老板賜名?！钡热嗡≡捯袈湎潞?，男人——不，應該叫任玖了——才開口道謝。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的啞意，聽著就給人沉穩(wěn)安全的感覺。

　　任霜薄滿意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解釋那么多，有些失態(tài)，不由心下微赫。好在她面上冷淡慣了，倒沒有真的臉紅。

　　“好了，如今契約已簽，你便算是我的雇工了，除了要履行侍衛(wèi)的職責以外，平日還需幫我采藥制藥等等?！比嗡∠矚g把話說在前面，“嗯……你識得藥性嗎？”

　　任玖這回比之談及做飯時自然了許多，答道：“雖已忘記，但隱約有些印象，重新學起應是不難?！?p>　　任霜薄點點頭：“那便好，不過也是，你以前若是暗衛(wèi)，合該識得些常見藥材。”

　　“暗衛(wèi)？”任玖有些疑惑，直覺感到熟悉。

　　任霜薄發(fā)現自己一不小心把心中猜測說了出來，就要開口補救。轉念一想，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說好歹算是與任玖相關，便解釋道：“暗衛(wèi)與侍衛(wèi)類似，都是保護人的活計，只是要求比侍衛(wèi)要嚴苛許多，一切都以主人家的命令為優(yōu)先，而且不能像侍衛(wèi)一樣時時現于人前，算是……暗中保護吧?！?p>　　“不過我并未實際接觸過什么暗衛(wèi)，所以了解也不多，只是瞧你總愛隱藏自身，所以才有此猜測，你聽聽便罷，不必當真?！比嗡≌f著擺了擺手，對任玖是不是暗衛(wèi)其實并不多在意。

　　也是她不曾了解暗衛(wèi)的真實意義，才會覺得不過是暗中保護的侍衛(wèi)一類，頂多嚴苛一些而已。

　　任玖見她如此態(tài)度，便也不再多想，只將這種熟悉感埋入心底。

　　二人此時都沒把這前塵當回事，卻不知以后的紛紛擾擾都因此而起。

　　任霜薄點點契書：“行了，現在你該簽字畫押了?！?p>　　任玖點頭，端端正正寫下自己的新名字，又拿印泥按了指印。

　　任霜薄把字跡吹了吹，然后自己收一份，給任玖一份：“你把這契書收好，三年之后，你我要是對彼此滿意，便可再續(xù)簽?！?p>　　任玖剛剛并沒注意，此時再看去，才發(fā)現這契書其實明明白白規(guī)定了期限和起止日期。

　　這讓他有些失落，不過又覺得這大體就是一個考驗了，心下更堅定了要好好做事。

　　任霜薄卻不知他竟然嫌簽的時間太短了，只道：“你回去收拾收拾，一會兒隨我下山趕集去?！?p>　　任玖雖對“趕集“一詞有些不解，卻也沒有詢問，只點頭應是，便又一閃身不見了蹤影。

　　任霜薄暗自點頭，深覺自己的安全又多了一重保障。

　　她也回房換了身外出的行頭，拿上銀錢，盤算起要買些什么。

　　她獨自居于鐘靈山上，卻并不耐煩自己種田，所以一應生活所需都是從山下村民手中購買，偶爾去鎮(zhèn)上補充些村里沒有的物事。

　　今日的集市，便是幾個村子之間半月一次的互市，任霜薄時不時就要去趕集，便是可以一次買到更多種東西的緣故。

　　待她走到門口，任玖也已經出現在門前。

　　他也沒什么需要收拾的，他來時穿的黑衣已是成了破布條，身上也全然沒有旁的東西。而任霜薄這里除了她自己的衣服，只有這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任霜薄拎了個背簍給他：“背著，一會兒裝東西。“

　　任玖默默接過，又默默背起。

　　任霜薄瞧著，心里有些想笑。

　　不知為何，只覺這高大漢子穿著寬松的藍白衣裳，背著這么一個背簍，實在好玩兒。

　　只是她面上向來冷淡，不動聲色道：“走吧?！?p>　　二人出了院門，下山時，任霜薄時不時點出陷阱所在，倒叫沒了上山記憶的任玖吃了一驚。

　　不知自己這位老板究竟是怎樣神的一位神醫(yī)，所居之山上竟有如此多可怖陷阱。

　　“你以后還需時常來看看這些陷阱才行，雖然很少有人來此，卻有不少動物中招，也可打打牙祭?！比嗡∩袂榈坏闹更c，“等明天我?guī)阆榷甲咭槐?，并教你如何恢復陷阱，以后這些事就歸你管了。”

　　若是一般人，此時或許就該在心里腹誹，反正也沒什么人來，為何要布如此多陷阱？這是多沒安全感??？

　　任玖卻是個專心執(zhí)行命令的，絕少問為什么。

　　二人都是有內力傍身之人，走得輕快，到山腳下時，也就任霜薄額上見汗，任玖連呼吸粗重都沒有。

　　任霜薄拿手帕擦了擦汗，步伐卻比下山時更快了些：“我們走的晚了些，需加快腳步，才能趕上熱鬧的時候。“

　　今天簽契約什么的花了些時間，任霜薄只能在路上彌補了。

　　任玖聞言，把背上背簍卸了，蹲在了任霜薄面前：“老板，屬下背您吧?！?p>　　任霜薄腳步頓住，有些無奈，抬腳用腳背輕輕踢了一下任玖的背：“快起來，用不著?！?p>　　任玖站起身，回過頭來看她，面無表情的臉上透出一絲絲疑惑，眼神十分無辜。

　　任霜薄繞過他，繼續(xù)往前走。

　　“我武功雖然不如你，但也不至于趕個路都要人背?！?p>　　任玖被落下一截，卻也輕松跟上，還能氣息平穩(wěn)的開口應是。

　　“至于用輕功趕路什么的，你當你是永動機嗎？輕功不耗體力的？”任霜薄雖有些氣喘，卻還在正常范圍內，此時忍不住把內心的話說了出來。

　　“……老板，永動雞是一種雞嗎？”或許是被任霜薄身上的吐槽之氣感染，三棍子打不出個[嗶——]的任玖竟然也問了個槽點十足的問題。

　　“不是，永動機是一種機關，我?guī)煾敢郧敖o我講的?！痹S是簽了契約的緣故，任霜薄已經把任玖當成了自己人，所以并不堅持“高冷”的態(tài)度，也樂于跟任玖這個失憶人士解釋一些名詞，“據說是天竺那面的一個概念，目前沒有實物?！?p>　　任玖在剛剛問出問題時，就已經感覺到有些不妥，恨不得把話收回去。如今雖然不明白“天竺”又是何地，卻也沒有把疑惑說出，只狀似了解的點了點頭。

　　倒是任霜薄來了談性，繼續(xù)道：“你應該也不記得天竺是哪里，那是大楚西邊的一個國家，離我們很遠，說的語言也和我們不同。”

　　“不過據我?guī)煾嫡f，我們現在用的一些藥材，是從天竺那邊傳過來的，只不過用法上面可能有些區(qū)別?！闭f到醫(yī)術相關的東西，任霜薄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若是有機會，倒真想去看看?！?p>　　任玖看她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樣子，心里對那“天竺”竟也有了幾分好奇，不由脫口而出道：“屬下能跟您一起去嗎？”

　　任霜薄有些奇怪的開了他一眼，道：“那不然我一個人去嗎？你可是我的侍衛(wèi)啊。”

　　在她看來，任玖有這般功夫，怎么能不物盡其用呢？

　　任玖卻因這句話，感到有些高興。他深褐色的眸子在陽光下顯得十分溫暖，雖然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渾身卻都散發(fā)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

　　如果此時有個審美正常的姑娘在，怕是就要臉紅了?？上缃裨谌尉辽砼缘模挥腥嗡∵@個審美角度刁鉆的人。

　　她感受到了任玖的開心，卻不太明白自己那句壓榨勞動力的話，到底哪里值得開心了。

　　任霜薄對此也沒甚深究的想法，反正在她眼里，任玖本來就是個思維有些奇怪的人，想不明白也沒什么。

　　話題到此告一段落，任霜薄也沒再開口，畢竟即使不用輕功，這種疾走也是有些耗體力的。

　　任霜薄不說話，任玖更不可能說話，只默默跟著。

　　然后任霜薄很快發(fā)現，任玖的存在感無端低了起來。

　　就是他明明就跟在任霜薄身邊，但是任霜薄卻時常忽視他的那種。

　　這一點其實讓任霜薄心里頗有點毛毛的感覺，不自覺地再次加快腳步，很快就趕到了集市。

　　在處于附近幾個村子中心點的一塊空曠平地上，一個由村人自發(fā)組織的小小集市正開得熱鬧。集市并不正規(guī)，賣東西的人隨意圈一塊地方，就算是攤位了，這使得集市雖小，內里道路卻極為錯綜復雜。就連能保持“道路”這一概念，都要有賴于村長和里正指派的人手積極維持。

　　來趕集的人或背著背簍，或挎著籃子。常常幾人一伙，于雜亂的小攤間穿梭不停，時不時停下腳步，與攤主討價還價。更有許多人陸陸續(xù)續(xù)趕過來，或加入趕集的行列，或圈出地方，也賣起自家的東西。

　　就任霜薄和任玖在邊上停下歇歇的功夫，就又有兩三個地攤擺了起來，分別賣雞蛋、腌肉和草鞋。

　　任玖第一次看到這樣具有煙火氣息的地方。人群熙攘，聲音嘈雜。高低起伏的叫賣聲、講價聲、談笑聲充斥著他的耳朵。衣著簡樸的村人擠挨在一起，臉上表情各不相同，卻大多是淳樸的笑意。

　　一種完全陌生的感覺擊中了他。

　　此前一切由失憶帶來的，不知是幻是真的迷蒙感，在這一刻終于煙消云散。

　　任玖從未像現在這般深刻的認識到，他的人生已經隨著失憶徹底與過去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