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摸摸毛,嚇不著
任霜薄見任玖發(fā)呆,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
失憶,也就是大多數(shù)醫(yī)者口中的“離魂癥”,是有很多種不同的表現(xiàn)的。不同的病因,自然會有不同的表征,即使表現(xiàn)相同的病癥,也不一定就是由同一種原因造成的。
像任玖這樣因為功法所造成的后遺癥,其實是有可能恢復的。
所以雖然他不記得之前的事情,甚至連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常識都忘記了,卻還是有一份本能在,還是會遵循潛意識里的行為標準,也不會有什么性格大變的情況發(fā)生。
自然地,即使他不記得自己以前生活在怎樣一個環(huán)境中,那種環(huán)境帶來的印象卻會影響他,使得他在看到、接觸到與以前完全不同的環(huán)境時,感到震動和不適應。
任霜薄并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在她看來,多了解一些不同人的生活,絕沒什么壞處,
所以她任由任玖兀自震動著,并不出言打擾。
任玖倒也沒發(fā)呆很久,他很快回過神來,為自己的走神羞愧起來。
如果剛才有人要襲擊任霜薄,他可能沒辦法瞬間反應過來,只要襲擊者夠快,就會傷害到她。
自己這樣的表現(xiàn),實在不是一個稱職的侍衛(wèi)。
不稱職=不合格=需要懲罰。
他左右掃視一圈,從路邊折了一根樹枝,遞給任霜薄,然后“唰”地跪下了。
他動作實在太過迅捷,導致任霜薄都沒能立刻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他跪了下去。
任霜?。骸????”
不過任霜薄的反應速度也比一般人要快得多,在這種不立刻做出正確選擇就會慘遭圍觀的關鍵時刻,她沒有廢話,直接一拉任玖的胳膊,用絕對管用的命令式語氣低聲喝道:“起來!”
任玖立馬順著她的力道站了起來,只是還低著頭,儼然一只犯了錯誤后,等待主人責罰的大狗。
任霜薄揮散自己腦中莫名其妙的聯(lián)想,抬眼掃了一圈兒,確定他們沒受到太多關注后,才稍微松了口氣。
她看著任玖這副低落的模樣,本想罵兩句以緩解自己被驚嚇到的想法也歇了,只輕聲問道:“你為何突然跪下?“
“請zh、老板責罰?!叭尉敛铧c兒又叫錯稱呼,心里默默給自己罪加一等。
任霜薄看看手中結實柔韌的樹枝……哦,原來這是用來懲罰他的。
“我為什么要責罰你呢?“任霜薄就像對待小孩子一般循循善誘。
任玖聞言,頭更低了,任霜薄甚至懷疑,他的下巴怕是要抵到胸口了。
“屬下剛剛發(fā)呆,沒能保護好老板。“低沉磁性的聲音有些低落,似乎很是自責。
任霜?。骸啊叭f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任玖卻還沒說完,繼續(xù)歷數(shù)自己的“罪狀“:“屬下剛剛又叫錯了,請老板責罰?!?p> 任霜?。骸啊翱谡`也要責罰的嗎?
她總算明白任玖身上的問題有多嚴重了。明明失去了記憶,卻還保持著已經(jīng)養(yǎng)成的思維方式,在盡忠職守上對自己有一種極其嚴苛的要求。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抬手放在了任玖的頭上。
虧得任玖低頭,上半身也是微微弓著的,不然這個動作還真不太容易。
“任玖,你現(xiàn)在是我的侍衛(wèi),你我之間是雇傭關系,但是你不是我的所有物,我并沒有懲罰你的權力?!叭嗡〉穆曇艉茌p,語氣是難得的溫和,甚至可以說是……溫柔。
任玖的心跳快了一瞬,只覺得那只放在自己腦袋上的手,具有某種柔軟卻溫暖的力量。
“再者說,你所犯的,也稱不上什么錯誤,并不到需要被懲罰的程度?!叭嗡】粗尉恋陌l(fā)頂,眸中閃過一絲懷念。
***
“喂喂喂!這根本不算什么錯吧?你不要動不動就一副做錯事等挨打的模樣好不好?這樣別人會以為我虐待兒童的!“向來憊懶的男人難得提高了點音量,有些無奈的看著板板正正站在墻角,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
他繞過地上被打碎的瓷碗,和原本裝在瓷碗中的飯菜,走到女孩面前蹲了下來。
“不就是打碎個碗嗎?沒什么大不了的,再說你又不是故意的,對不對?“男人聲音和緩了些,耐心的問道。
女孩臉色木然,好半晌,睫毛輕顫,眨了下眼。
她看著男人,遲疑地點了點頭。
“對嘛,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算犯錯?!八嗔巳嗯⒌念^,把她拉離墻邊,“來,讓我看看你受傷沒有?!?p> 女孩懵懂的任男人把自己轉了個圈兒,烏黑到?jīng)]有半分光亮的眸底,終是種下了光的種子。
***
回憶的片段在腦海中閃過,任霜薄的神色不由更柔和了一些。
“所以你不必如此,若是哪天你犯了什么錯,我自會扣你工錢?!?p> 任玖感覺任霜薄手心的溫暖,似乎能一直蔓延到自己胸腔之內,再隨著心臟的搏動流向全身,讓他渾身都暖了起來。
聽到任霜薄有自己的懲罰措施后,他終是松了口氣,稍稍抬起頭來。
任玖實在是很高,只是稍稍抬頭,便能看到任霜薄仰起的臉。
冷白的皮膚還透著運動后的薄紅,烏黑的眸子中映出任玖小小的影子,神情專注又溫柔。
“怦怦”
任玖恍惚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任霜薄見任玖肯抬頭了,便在他腦袋上輕拍兩下,隨后收回了手。
“好了,別傻站著了,我們還有許多東西要買。”她自覺已經(jīng)開導完了,把另一只手里的樹枝一扔,轉身就朝嘈雜的集市走去。
任玖立即安靜跟上,耳邊的心跳聲消失,頭頂被拍過的地方,卻似乎還有一股暖意。
任霜薄走近人群,面上松緩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見,變得有些冷冰冰的,一瞧就不好接近。
村人們看見她,很快就給她讓出一條路,拘謹又尊敬的打起招呼:
“任大夫,您來啦?”
“任大夫好,來趕集嗎?”
“任大夫,上次多謝您了,您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拿就是?!?p> 他們顯然很感激任霜薄,然而他們的態(tài)度卻并不親熱,而是保持著距離的尊敬。
醫(yī)者,尤其是好的醫(yī)者,理所應當被這樣尊敬。
只是像任霜薄這樣漂亮的女子,往往即使有著絕佳的醫(yī)術,也很難得到這樣帶著距離感的尊敬。
這一方面得益于任霜薄高明的醫(yī)術,一方面卻也是任霜薄有意營造的氛圍。
她的態(tài)度倒也說不上冷漠,甚至很有禮貌的一一點頭回應:
“嗯。”
“是,來趕集?!?p> “不必了,診金已付。”
可她身上就是帶著股讓人沒辦法產(chǎn)生親近欲望的冷意,禮貌又疏離,在自己與其他人豎起一堵無形的墻。
喧鬧的集市隨著她的到來,竟然逐漸安靜下來,即使有交談,聲音也小了許多。
似乎大家都想在任霜薄的面前,表現(xiàn)得更好一些。
因著所有人都給任霜薄讓路,他們很快就到了一個雜貨攤前。
雜貨攤相比其他買各種農(nóng)家特產(chǎn)的攤子規(guī)整得多,一塊四方布上分門別類的擺著各種胭脂水粉、釵環(huán)首飾、棉布衣裳,顯然不是村里人隨便擺的攤子。
攤主是個五官周正、臉型四方的年輕男子,相比周圍拘謹?shù)霓r(nóng)人,態(tài)度自然許多。他叫王二,是個貨郎,常年在秀河縣極其附近的幾個村莊之間跑腿,把縣城的貨物帶到村子里,再把村子里的產(chǎn)出帶到縣城。相比其他鄉(xiāng)人,倒也算得上見多識廣了。
“任大夫好,您隨便挑,看中什么,小的算您半價?!蓖醵樕蠏熘\懇的笑容,一樣樣介紹起來,“這胭脂水粉都是從城里新進的貨,顏色鮮亮,而且一定是最時興的;這些釵環(huán)您別看都是木制竹制的,手藝可精巧著呢,配您,那絕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啊?!?p> 王二長著張誠實周正的面孔,說起話來卻是一套一套的,半點兒不打磕絆。
雖然任霜薄沒什么反應,周圍聽見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卻都瞧了過來,顯然對年輕人口中介紹的物件兒十分感興趣。
任霜薄對那些一般女子喜愛的東西沒什么興趣,只微微側身,偏頭示意身后跟著的任玖,問道:“可有他能穿的衣裳?“
王二郎循著任霜薄的指示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她身后竟然跟著個穿藍白衣裳的高大男子,心下納悶兒為何自己剛剛竟然沒瞧見這么大個人,嘴上倒是一點不慢的道:“有有有,剛好有一件兒?!?p> 說著,他蹲下身在一旁的籮筐里翻找起來,很快拿出一套青色長衫來。
“這是城里的成衣坊做大了的一套衣裳,一直賣不出去,倒叫小的撿了個便宜,不知這位大哥穿來合不合身。“他把衣服遞過來,任霜薄正要抬手接過,就見任玖已經(jīng)接了過去。
任霜薄不以為意,示意任玖披上試試。
任玖展開長衫,披在身上,長度剛好到腳面,露出黑色短靴的靴面兒。
這雙短靴倒不是任霜薄的,而是任玖唯一沒壞的一樣穿著。
任霜薄幫任玖拉了拉衣襟,見肩寬也合適,心下暗自點頭,轉身問道:“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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