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統(tǒng)領(lǐng)雒陽太平道(二)
陳末預(yù)感到一絲不妙。他從張寧火熱而曖昧的目光中猜到了什么。
慮之于心與宣之于口存在本質(zhì)的區(qū)別,有些話放在心里,心照不宣當(dāng)可相安無事,一旦置之于臺面上便成了覆水,一切能預(yù)見或者不可預(yù)料的后果將接踵而至。這也是圓滑之輩在皮里陽秋與肆意臧否之間更傾向于前者的原因之一。
因此,他必須在此之前阻止張寧??蓮垖幈人胂笾懈庸?。
“陳末,”她走近一步,“這些話我現(xiàn)在必須說。明日我就要回鉅鹿了,可我不想與你分開?!?p> “分別是權(quán)宜之計,只是暫時的,”陳末試圖將話題往無足輕重的一面引導(dǎo),“以后我們共事的機會還很多,就像你當(dāng)初說的,聯(lián)手譜寫更輝煌的事跡。所以,大可不必急于一時——”
“我的話還沒說完,”張寧打斷陳末,“很高興你還記得初見時我說過的話,但這些不是我想要說的。我想說的是——”她略作停頓。
陳末感到莫名的緊張,一顆心隨之提到了嗓子眼。
“我想說的是,我和你在一起很安心,想要永遠(yuǎn)這么待下去。你是神使,我是圣女,我們的命運早已糾纏在一起。神授儀式上,我們飲符酒對拜叩首如儀,從此陰陽相濟——”
“沒錯,你我當(dāng)左提右挈,齊心協(xié)力領(lǐng)導(dǎo)神使衛(wèi)。這些我明白的?!标惸┍M力打岔,“時近三更,明日還要趕路,還是早點歇息吧?!?p> “可這些不夠,”張寧又向前邁了一步,一張俏臉近乎貼在陳末的胸膛上,“我希望我們的關(guān)系能夠更近一些,就像……就像……”她囁嚅不言。
陳末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沁人心扉的香氣,曖昧的氣氛到達了頂峰。
就像什么?張寧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從懷中取出一塊包裹嚴(yán)實的肉脯,以及一壺酒。
這是要干嘛?吃肉喝酒?陳末心中狐疑,情緒冷靜了幾分。難道是我誤會她了?她不是來表明心意的,根本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張寧自顧忙著,取來案幾上的兩盞竹杯,各自斟上少許清酒,然后用匕首切下兩片肉,工整地放在兩旁,說道:“同牢合巹,解纓結(jié)發(fā),象征著合二為一,永結(jié)同好,我希望我們?nèi)绱??!?p> 同牢合巹,即夫妻同吃一塊肉,交換酒杯喝酒。解纓結(jié)發(fā)是讓夫妻各取一縷青絲,合作一結(jié)。這些都是大婚必不可少的儀式。
“這是婚嫁的禮制!你不懂?”陳末險些沒控制住音量。
“我知道?!睆垖幮÷暬亓艘痪?,舉手割下一縷青絲,接著把匕首遞給陳末,“該你了。”
陳末局促地接過短匕,勸道:“聽著,如果我沒記錯,你還未及笄,何論婚嫁?”他試圖換一種思路叫張寧冷靜點。
“那也不差這幾個月!”
“婚姻最重要的是得到父母親屬的認(rèn)可,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通例!”
“我明白,”張寧晶瑩透亮的大眼睛里寫滿了堅定,“可明日一別,我們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我這么做是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今夜之后,我的心將如古井水一般,誓不再為其他人起一絲波瀾,只因你而動?!?p> 這些話斷不像是能從一個古靈精怪的少女口中說出。若不是看她紅了眼睛,陳末甚至懷疑這小女人在變著法子逗他玩。
“我……”相對于這種境地,陳末寧愿攜承影直面千軍萬馬,箭雨火海。
“你不喜歡我?!睆垖幒鋈徽f道,四周仿佛一下子冷了許多。
面對質(zhì)問,陳末將目光移向別處,緘默不語。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或許心中也沒有確切的答案。
且不說他大了張寧五六歲,一直把她當(dāng)作妹妹,當(dāng)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陳末心中兀自系著遠(yuǎn)在并州晉陽的李影。
“你心中有別的女子?”張寧努力展露出笑顏,可眼中卻噙著淚水,“是哪位姐姐?”
陳末不忍直視一張凄美的笑靨,背過身去,良久說道:“回去吧,早點歇息。”
張寧久久凝視著陳末的背影。
月光從門窗灑進來,兩人沉默地站著,像兩尊冰冷的石雕。四周蟲鳴蛙叫不止,屋內(nèi)殘燭火光明滅不定。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陳末再次轉(zhuǎn)身時,張寧已然離去,屋里空蕩蕩的,只剩下酒肉,以及一縷青絲孤零零地擺在案幾上。
不知為何,陳末感到內(nèi)心一陣煩躁。他端起酒壺,將里面半壺清冽的酒水一飲而盡……
第二天早上,眾人啟程。直到在官道上分別,陳末也沒能見到張寧。她縮在馬車?yán)?,馬車布幔一動不動地垂著,將一切隔開。隨著兩班人馬背道而馳,各自漸漸消失在對方的視線里。
一路上,陳末表現(xiàn)得心事重重?;矢︶B等人有所察覺,也都緘口不言。直至入了函谷關(guān),眾人尋了一片林蔭,稍作休整。祁贏蘇才得空關(guān)切地詢問。
這事涉及個人隱私,關(guān)乎張寧的清譽,陳末不想說。
“是關(guān)于寧兒妹妹吧,”祁贏蘇輕捋額前發(fā)絲,“我昨晚起夜,你們的話無意間聽見了幾句。”
“見笑了,”陳末說道,“這件事不要與其他人談起?!?p> “贏蘇明白的。只是……”祁贏蘇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p> “贏蘇不明白,寧兒妹妹生得水靈,心地又純良,如此佳人,陳大哥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陳末看向遠(yuǎn)方,眉頭微皺,良久說道:“我也不知道?!?p> “陳大哥是心有所屬了?可大丈夫三妻四妾,實屬尋常事。又有什么好顧忌的呢?”
“或許吧?!?p> “寧兒妹妹這個年紀(jì)的女子對感情之事最為敏感,也最為不理智,所謂‘情令智昏’,贏蘇以為陳大哥需審慎對待,以免鬧出不愉快的事情?!?p> 有些事一旦置之于臺面上便成了覆水,覆水難收,一切能預(yù)見或者不可預(yù)料的后果將接踵而至。張寧對他置之不理,今后共事時或許還會任性逆反,與他唱反調(diào),這些都是陳末所能預(yù)見的后果。至于那些不可預(yù)料的,陳末想不出,也不想想。
“上馬,啟程!”他招呼眾人。
“欸?”皇甫酈剛找了個角落小解完,“陳末你搞什么,等會兒,先讓我坐下喝口水?!?p> 郭嘉一把拉住蹲坐到半空的皇甫酈,冷冰冰地說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