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定了王文則王大學(xué)士，”裴希往火爐旁靠了靠，輕聲道：“景略你甚少出門是不知，此事在各家試館已傳遍?！?p> 趙懷信手搖酒杯，嘆道：“大家都知曉王大學(xué)士為主考官，然則不知王學(xué)士善什么?！?p> 裴希推了他一把，“如何不知了？書肆里到處都是王學(xué)士的文集?！?p> 宋玄微微沉吟了一下，方道：“王學(xué)士的文集，細看之下，他對《易經(jīng)》是頗有喜愛之意?！?p> “如此，多研究《易經(jīng)》，總比毫無頭緒的好罷？”
三人心領(lǐng)神會，隨即不再談?wù)摽ぴ嚕吹故浅云鹆宋閺┓絹矶藖淼呐D八粥。
……
斷覺東風(fēng)料峭寒，青蒿黃韭試春盤。
苦寒太久，一個月后終于到了立春時節(jié)，絲縷的春意都會令人欣喜和躁動。
宋玄咬了一口青菜蘿卜絲的春卷，眼里還在看著昨日陶先生布置的課題。
“宋公子，少東家來信了?！边^了一年，阿佐似乎竄了個子，跑起步來腳底生風(fēng)。
“嗯？”宋玄站起來洗了一把手，隨即拿過書信，“阿佐，你到院中去尋伍彥，你之前托他做的木雕已刻好?！?p> “是?！卑⒆粜老驳刈吡顺鋈ァ?p> 宋玄拿著信來到窗前，一縷料峭的東風(fēng)拂過他的發(fā)梢，他著實好奇著，江公子在信里會說什么。
自城北一別，他們已有半年未見。
“咦？”宋玄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那張雋美的小箋上，箋上只有一首小詩：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反復(fù)吟罷，宋玄幽深的眼眸中慢慢浮起一抹笑意。
他手里還捏著那張小箋，旋踵就走了出去。
“公子，你去哪里？”坐在柿子樹下的伍彥和阿佐，看到宋玄飛快的步伐，不由詫異道。
“綠綺軒?！币驗檫@座宅院中，唯有綠綺軒植有梅花樹。
阿佐摸了摸腦袋，嘀咕了一句，“綠綺軒是少東家住的院子?！?p> 宋玄走到綠綺軒前，方穿過月亮門，便見滿院子的臘梅迎風(fēng)綻放。
主人不在，綠綺軒很靜，只有鳥啼聲不期然地響起。
他沿著梅花小徑直走，手里擎下一技蟠螭蚯曲的梅花，花蕊的清香隱約傳來。
當伍彥和阿佐尋到他時，他正伏案作書。
“阿佐，這封信麻煩你轉(zhuǎn)寄給江公子?！彼涡⑿欧夂?，又對伍彥道：“暮食不必等我，我現(xiàn)在去陶府拜訪先生?！?p> “公子，將披風(fēng)帶上罷?！蔽閺┍еL(fēng)走了過來，春寒料峭，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冷出病來。
午時日光正暖，宋玄按時來到陶府。
“宋哥哥，祖父午睡尚未起，咱們先到暖閣等他罷?！碧兆用魍嗜ズ裰氐亩?，此時穿著比較輕薄的春裝，整個人看起來極有精神。
“也好?！?p> 隨之，兩人行至暖閣。
閣中擺設(shè)簡單，入閣兩側(cè)為書架，架上陳書眾多。閣中擺有一案，案上放置一棋盤，黑白棋子相間，零落之下還剩一副殘局。
陶子明見宋玄看著棋局，便道：“今日早上，祖父與我下棋，我又輸了?！?p> 說罷，他揚起笑顏，“宋哥哥，既然祖父尚未來，不如咱們在棋盤上廝殺片刻，如何？”
“小師弟之令，師兄安敢不從?！彼涡p笑，在案前坐下，隨即將黑白棋子拾了起來。
他想著，陶子明自幼在陶先生膝下長大，別看他年紀小，這棋藝估計也不錯。不過自己雖然算不上一流的棋人，但對付小師弟還是綽綽有余的。
入了局，即使宋玄沒用上全力，已讓眼前的這位小公子撐腮擰眉，苦想好一陣。
兩局下來，陶子明皆敗陣。
宋玄抬手將棋盤上的圓潤黑白的棋子拂亂，笑道：“小師弟，你又輸了?！?p> “哼，宋哥哥你可別得意太早?！碧兆用骺棺h道：“一會祖父來了，可得殺你個片甲不留。”
“祖父下棋可是最厲害的，以往來尋祖父下棋的，可沒一個人能及得上他?！?p> 陶子明眉宇間滿是一股清傲的神情，宋玄也知道，他放下話只為找回場子的。
說曹操，曹操到，陶子明話音方落，宋玄便聽到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傳來，“子明，既然輸了，便要心悅誠服?！?p> 陶先生雙手拿著個小巧的紫砂壺走了進來，隨即坐在案前看了看盤中的殘局。
“祖父，你可得幫我，不然我可把你的紫砂壺藏起來?！碧兆用鬟B忙倚靠在陶先生膝前，揚起腦袋笑道。
“好好好?！碧障壬鷮⒆仙皦胤畔?，抬手輕拍著陶子明的臉。他看向宋玄，溫言道：“景略，咱們來下一局?！?p> 宋玄點頭笑道：“先生請?！?p> “執(zhí)黑先走?！碧障壬鷳?yīng)了一句，抬手拿過圓潤的白棋。
宋玄執(zhí)黑為敬，“啪嗒”一聲子落盤中。
陶先生一面下棋，一面道：“昔者，堯、舜造圍棋以教其子，教之以仁義禮智之道，變詐之術(shù)，為師深以為然。
“先生所言甚是，”宋玄一頓，隨即再下一子，“棋局有天地方圓之妙，包涵星辰分布之序，更有春秋生殺之權(quán)，山河表里之勢?！?p> “嗯?！碧障壬⑽㈩h首，當他的白子下盤時，宋玄所下的七顆黑子瞬時被提走。
觀棋不語的陶子明，見此情景，他的眼眸里泛出光來。當他抬眼看向宋玄時，卻見他的師兄仍是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神色。
“啪嗒”棋聲接連激蕩，陶先生看著棋盤，意味深長道：“弈棋布勢，務(wù)相接連。景略，這下棋，自始至終，講究的仍是著著求先?！?p> 宋玄手持黑棋，思忖道：“臨局離爭，毫厘不可以差，先生局勢已贏，專精求生?！?p> 一頓，他繼續(xù)道：“學(xué)生局勢雖弱，但勇往直前地侵占棋路，或許尚有一線之機?！?p> 言罷，“啪嗒”一聲，黑子一下，將左側(cè)的白子盡數(shù)拔除。
“不錯?！碧障壬澷p地點了點頭，他看向陶子明，“子明，你須記住。盡管局勢已弱，切不可沿邊而走，即使活棋了，亦難免失敗。更不可躁而求勝，亦不能在勢孤援寡的情況下逃跑?！?p> “祖父，孫兒記下了。”
陶先生抬手捋了捋胡子，凝目看向宋玄，“景略，能審局者多勝?！兑捉?jīng)》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先前為師布置給你的課業(yè)，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