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對于常平來說再新鮮不過了。
一個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二十余載的年輕人,一朝夢醒便來到了古代山村,成為了一個失了魂的中年人。
沒有了電力機(jī)械高樓電子設(shè)備,他天天在土院子里打轉(zhuǎn),夜時點(diǎn)上一盞油燈。
常平對于這個世界雖然不說,但那種巨大的疏離感一直存在著。
他需要時間來適應(yīng),在未來某一刻無論是否甘心都認(rèn)了命
若這個世界平平無奇,生活再艱難也不過如此,所有的困難和幸福都能預(yù)料到,那么這個進(jìn)程會很快。
可是這幾日越來越多細(xì)節(jié)處的疑惑在潛移默化中讓常平對這個世界越來越不信任。如果這樣的情況繼續(xù),恐怕他會漸漸將一切視為一觸即破的幻夢。
人如果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一雙驚懼的眼恐慌地打量和懷疑周遭一切,那么他離蓬頭垢面的瘋子就不遠(yuǎn)了。
常平現(xiàn)在還沒有意識到隱藏的巨大危險,他偷了懶,再次將疑問丟給了失魂。
菜饌乏味,常平喝著淡酒,等待著這場婚宴的重頭戲。
婚禮里最令人矚目,最起碼對男人來說,自然是尚未露面的新娘子。
婚禮上的妙齡女子盛裝出場,妝容動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是她一生最美麗的時刻。
參加婚宴的賓客也能借光賞心悅目地欣賞一番,飽飽眼福。
一桌沉默的氣氛中自斟自酌,沒有高談笑語佐味消酒,連淡酒都變得醉人了。
常平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直到壺中酒水晃動著覺得見了底,才發(fā)覺自己有了醉意。
他臉頰燙熱,晃了晃腦袋,卻聽到了大門排開的“吱呀”聲響。
這樣的動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一行來人便在眾人矚目中走了進(jìn)來。
首先進(jìn)來的是四位年紀(jì)尚輕的少女,衣妝發(fā)飾相同,手中均執(zhí)一罩似蓮花的風(fēng)燈,下垂一長紅紗帶。
大門外的階梯頂上停著一四人花轎,四青衣轎夫立在一旁,由一白發(fā)老媽子伸手撥開了轎簾,將新娘子迎了出來。
新娘子一出來常平就暗自叫了一聲好。雖然離得尚遠(yuǎn)且門外光線昏暗,看不清面目五官,但看身材高挑,一身紅色盛裝也掩不住的玲瓏身段,便知是個美人。
而且不知是不是風(fēng)俗原因,那新娘子頭臉處紅翠首飾點(diǎn)綴,卻沒有珠簾或蓋頭遮臉,待會穿過庭院時常平估計還能一睹芳容。
他現(xiàn)在雖然兩眼發(fā)直,心中期待無比,但真沒什么別的心思。男人雖然俗,但單純欣賞女子的姿容美麗而不動色心也并非不可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白發(fā)老媽子附耳新娘說了幾句話后,就走在前領(lǐng)著新娘子入了門。
新娘子一跨過門檻,那四個先進(jìn)來的少女便簇?fù)磉^去,提著燈將她圍住,一行老少六人往里走來。
這時庭院各桌早已無人笑語喧嘩,靜得落針可聞,人人都將注意力全放在了走過來的新娘子身上。
常平運(yùn)氣好,他們這一桌剛好是在庭院中線邊,新娘子經(jīng)過時他們是挨得最近的。
可就在他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款款走來的新人時,眼中光景一黯,隨后天旋地轉(zhuǎn)間又是出現(xiàn)了幻覺。
常平暗道不好,心中沮喪無比。要是這要緊時刻把新娘子也變成突嘴毛臉,那可真是大煞風(fēng)景。
果然,失魂癥一發(fā),眼前一切變得影影綽綽,模糊不清。四周的燈燭通明在一瞬間似乎都光熱消減大半,這庭院被夜色重又籠罩,更是覺得夜風(fēng)習(xí)習(xí),那圍住新娘子的四位少女似乎就要被風(fēng)吹散了,身影竟然波動扭曲了起來。
那走在最前的白發(fā)老嫗在常平暗淡的視野內(nèi)竟然顯得越發(fā)蒼白。這慘白從頭發(fā)到皮膚,被紅衣襯得簡直就像白骨一樣可怖。
不知這陡然出現(xiàn)的冷風(fēng)是真是幻,將身后四女吹得如煙霧飄散虛幻不清,這老嫗也頭上盤發(fā)散亂了起來。她頭臉邊一縷縷白絲飄飛間,常平看來竟然有了張牙舞爪般的猙獰。
這失魂引起的幻覺向來駭人,但常平現(xiàn)在也習(xí)慣了,此時倒沒被嚇到,目光依舊不閃不避,要將那新娘子看個仔細(xì)。
終于,一行人走到了常平這桌附近。他只聽到耳邊有新娘子身上的金環(huán)玉佩“叮當(dāng)”作響,一陣陣馥郁沁人的蘭草麝香味飄散了過來。
但除了這些脂粉芬香之外,還有絲絲縷縷夾雜其間的其他味道。這氣味隱藏在甜香之后,如蒙罩上了白紗,令人捉摸不透。
但常平只覺得這味道熟悉,太熟悉了。他眉頭不自覺蹙起,腦海中瘋狂搜索后恍然大悟。
水腥味。
土有土腥味,水也有水腥味。常平熟悉是因?yàn)橹岸焖涯樛訚衿鲊娡露龅陌嘴F那兒一湊,經(jīng)常就能聞到這個味道。
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水腥味雖然奇怪,但也是稍縱即逝,不細(xì)聞就消失了,常平很快把它拋之腦后。
新娘子行走間步態(tài)不急不緩,低首垂眉,矜持優(yōu)雅,直到走到近前常平才終于看清了她的臉。
只見她頭上插著珠翠鳳釵,耳邊佩戴著明珠耳飾,鵝蛋臉上點(diǎn)染曲眉,雙瞳剪水。膚色白皙無比,但腮邊的微施粉澤又為其增添了動人顏色。
她本身便是瓊姿花貌,身旁圍繞的四盞蓮燈雖然在常平眼中暗了許多,但依舊照得她容光熠熠,奪人心魄。
常平恍恍惚惚間癡醉了,腦海中空空如也,一雙眼追著她漸漸遠(yuǎn)去,竟不得絲毫掙脫。
這古典美人的韻味就是不同。常平在之前信息爆炸時代見過的美人明星之多,此時連比較的心思都沒有,只覺得半分可比之處都無。
那新娘子漸行漸遠(yuǎn),和新郎一家人在堂前匯了合,進(jìn)了屋再也看不到了。
常平回了魂,呆坐桌旁,只覺得悵然若失。為什么美好的事物總是消失的這么快?
還有,為什么他穿越的不是這地主家的傻兒子?
常平心中難過,都是失了魂的薄弱身軀,怎么自己乘虛而入時就上錯了身?再說不就是頭疼嘛,他覺得自己完全扛得住。
這種事不能想,越想越酸。常平只覺得自己快成了檸檬精,酸水填了滿腹。
常平輕嘆一聲,眼睛瞟到了同桌的那個急色后生。
只見他還梗著脖子恨不得把眼睛都瞪出來,沒有回過神來,一臉的癡呆樣。要不是有下牙擋著,恐怕口水都能流一地了。
常平心中鄙夷間,環(huán)視四周。
這失了魂的幻覺著實(shí)厲害,庭院五六十號人中一半多都如同那四位少女一樣,虛影閃爍,明滅不定,幾乎快到了泡沫般一戳即破的程度。
常平上看下看,又看到地面上的青石地磚變得殘破起來,碎磚隙縫里長起了密麻叢叢的莎草艾蒿。
正中過道之前新娘一行人走過的地方,還能隱約看到一行淋漓的水跡殘留。
常平哂然,這幻覺越來越荒誕不經(jīng)了。
但也是奇怪,難道是同類的緣故,這幻覺就沒有影響到這桌失魂者。除常平外的八人,身形凝實(shí),看起來與平常絲毫無異。
正納悶間,常平覺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回頭看去,見到一年近五旬的黃衣男人,眼睛渾圓,眼瞳烏亮異常。
他撫著頷下幾縷短須打量著呂悅,沉吟片刻后從衣兜中掏出一小藥瓶遞來,笑道:“我便是這家請來診治失魂者的大夫?!?p> “閣下服此藥液,幻視自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