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林德箭的安慰,翠兒也不再多想了,害怕自己的壞心情會影響到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又隨口問了問:“箭哥,你說野豬那么記仇,那天還跑掉了一只,那它會不會還來搗亂?”林德箭哈哈一笑:“別擔(dān)心了,那小家伙想成氣候至少得兩年。再說了,馬上村里就該放起炮仗了,它敢來?過了年咱們馬上進城去住,它也找不到咱們嘛,哈哈哈……”
接下來幾天,林家特別的熱鬧。大過年的收到了連骨帶肉七八、十來斤的,不管缺不缺吧,多數(shù)會過來感謝一番:收成好點兒的多少帶點兒包子、油條過來,說是小兩口剛成家第一次過年,怕忙不過來;收成欠點兒的,也到院子里坐坐,看能不能幫上點兒忙聊表心意。過來的多是老奶奶、大嬸子、小媳婦兒,林德箭一時有點兒手足無措,所幸翠兒丫頭跟大家伙也都熟悉,把他支開去燒開水好泡茶,才讓他舒了一口氣。
不過沒一會兒,燒鍋的活兒也被人搶了去:村南頭唐琢家的老奶奶說這不是男人該干的活兒,就把他趕開了。無奈他只好偷偷溜到馬棚里給老馬刷毛,這活兒沒人敢搶了,才算他不那么尷尬了。
給馬刷了一遍才松口氣,林德箭靠著院墻歇了口氣。他望著中堂里人來人往的,翠兒丫頭在門口坐著陪著幾位大嬸子、小妯娌聊天,笑的特別的開心,不適還摸了摸還沒有顯懷的肚子,然后站起來聽著她們的指揮,右手扶腰左手摸腹,假裝已經(jīng)走不動路的樣子,又引起一片大笑。
這會兒,林德箭心里一片平靜,覺得即便是在州城,丫頭也未必能有這般快樂。原本堅定的過完年就進城的心思,也松懈了一些。
……
臘月二十八這天,村子里的爆竹聲已經(jīng)在村子里響了一場又一場。
晚飯時分,王老頭左扛著小半扇豬肉、右手拎著一根老煙槍過來林家。翠兒開了門,老頭兒直接把豬肉放到伙房就要轉(zhuǎn)身離開,被翠兒攔下:“吃完飯咋了,還嫌你閨女做的飯不干凈了?”林德箭聽著聲音也趕緊迎出來,把老頭兒拉到飯桌上,讓翠兒趕緊盛飯過來。
翠兒把飯端過來,老頭也不作假,放下煙槍拿起筷子呼嚕呼嚕就吃起來,也不等閨女接碗,自己跑伙房又盛了一碗,這才就著桌子上的菜慢慢吃起來。
老頭兒一句話也不說,讓飯桌上的氣氛有些凝重,但又無從問起。
林德箭吃飯快,這會兒也就是陪在飯桌上。翠兒看到老頭兒的樣子,一時也有些食不下咽。老頭第二碗也很快吃完了,也沒跟翠兒說話,拿起煙槍叫女婿出去陪自己走走。
林德箭心里大概有了數(shù),摸了摸翠兒的腦袋就跟出去了。
老頭在門口用火折子點好了煙槍,抽了一口晃晃悠悠地王南邊兒走:“這東西要花五十個大板,我以前一直舍不得買。前兩天去買回來了,嘿,發(fā)現(xiàn)還真是好用。”
“大爺,您以前也不抽煙葉子的???”
“抽,早些年抽……她們娘兒倆都不喜歡,所以后來斷了。”
“那怎么著,又給撿起來了?馬上過年了,跟我大娘生氣了?”
“唉……”王老頭長長嘆了一口氣,又使勁兒抽了一口被嗆得咳了好一會兒才說話:“你大娘啊,呵呵該是叫丈母娘了……隨你吧,都叫這么多年了,也沒人管……你大娘跟我一輩子,雖然因為不識字兒說不上知書達理,可也一直是個明白人,回頭想想,誰不說她賢惠,要不能把翠兒教這么好?可這臨了卻是生了些糊涂念頭,這幾天一直跟我鬧脾氣……”
王老頭說著說著有些說不下去,原地定定地站了一會兒才繼續(xù)說:“說起來,這小半個月她跟我吵的次數(shù),比過去十來年都多……過去是怨我不該拿種地卡著你不讓你娶翠兒,現(xiàn)在卻是怨起你來了,沒頭沒腦的……”
“德箭啊,你也別怪她,她一輩子沒走出去過驚云鄉(xiāng),就圍著我跟翠兒轉(zhuǎn)了。眼下是看你有了大出息,心里邊啊,一時有些迷了……你們年輕人、眼界寬,別跟她個老婆子一般見識啊……”
……
正月初二,林德箭帶著翠兒提著豬頭進了王家大門,一家人吃了個團圓飯。飯后林德箭說:“大爺大娘,我準備這幾天就帶翠兒進城住了,跟你們打個招呼。等我們在那邊安頓好了,趁你們不忙的時候也能過去看看。大娘說的也都在理,那邊買東西、找郎中什么的都方便。”
王老頭眼睛一瞪:“急啥哩,年里兒一直沒下雪,我估摸著年后得有場大的,你們現(xiàn)在過去的話,要是東西置辦不齊,那不是得挨凍?人家做買賣的就不過年了?過了十五再說!”
王老頭說的自然是在理,所以小兩口本來也沒怎么著急。只是到了沒等過十五,翠兒卻出了點兒問題:也不是啥大毛病,就是不想吃東西。以前特喜歡吃的皮凍啊肘子啊什么的,現(xiàn)在是吃兩口就吐。家里的各種人參、蓯蓉之類的不缺,拿到城里都是寶貝,可是翠兒硬是給喝吐了。問她想吃什么吧,也說不上來,想了半天說上次從州城拿回來的大酥梨味兒可好。林德箭跑了幾家討要了小半籮筐,都是山上的野梨子,核大肉薄的,翠兒吃了兩個又不想吃了。
翠兒她娘過來看了看,說其他孕婦犯嘴癮的話估計要在六七個月之后,這丫頭別是有什么問題。這話把林德箭嚇得夠嗆,啥也不等了,趕緊收拾收拾東西,正趕上正月十五這天進城去了。
這天早上一早就看著天氣不是很好,林德箭琢磨著車是好車馬是老馬,還有自己這么個大男人,出不了什么事兒,便拿了條厚被子給翠兒披上就出門了。
說起來也是怕什么來什么,或許是因為翠兒在車上,加上前一段路還不好走,林德箭駕著馬車走得慢了一些。他們還沒走出驚云鄉(xiāng),“啪啪啪啪”的一陣子綠豆大的雪籽拍了下來。他們只好停在一路邊的一顆大樹下躲著,商量著是繼續(xù)走還回去,想著家里的東西都已經(jīng)收拾了一遍了,不想再去折騰,最后還是決定繼續(xù)走。
雪籽兒嘩啦了一陣就停了,然后雪花洋洋灑灑地下了起來,然后馬車繼續(xù)緩緩地往前行去。只是后面的路雖然越來越好了,速度也也不敢提起來,任由老馬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
雪已經(jīng)下了兩寸厚了,鄉(xiāng)道、驛路上早就沒有行人車輛,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的,如夢似幻。
在易縣西北方向的這個最大的岔路口的東北方向,就是常年云繚霧繞的寶山。鄉(xiāng)間時有傳聞?wù)f山上有神仙,可是附近的村民卻從來不相信。因為不管是上山打獵的、還是砍柴的,還是聽著名字就急著過來“尋寶”的,不知凡幾,但誰也沒有見過神仙的面兒。說到底,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寶山下有一間頗為大氣的醫(yī)館,館主是位外來的大夫,姓秦,初時常常自謙“小郎中一個”,卻是有一手的好本事。在此地開館四十多年,從西、北兩個方向過來原準備去縣城州城看病的人,常常在這兒就把人治好了,名氣自然是越來越大,影響得附近的幾個鄉(xiāng)村眾人都把醫(yī)生叫郎中。不過林德箭卻是聽高德輿說過,郎中是南方人對醫(yī)生的叫法,像燕山府、云中府這些地方,一般都是叫大夫的。
秦郎中按說至少得有六七十歲,看起來卻是三四十歲的樣子,一點兒也不顯老。只是他近年來已經(jīng)較少出面接診,不是特別緊急或者重大的病情就堅決不露面,主要是也是被人問得煩了。偶爾被一些“尋寶”的強人聞得急了,一句“我一個這么厲害的郎中,還能不懂點兒養(yǎng)生續(xù)命的辦法?”就給懟回去。強人們也不會怎么著,畢竟都是肉體凡胎的,誰也不愿意把一位好醫(yī)生得罪狠了。
不過今天,這位戴著掌柜帽的秦郎中卻被人催魂奪命一般地叫到了岔路口來“賞雪”。叫他出來的是附近山上的樵夫,日常生活就是給那些上山尋寶的人們帶路,也不知道帶過多少年的路了。沒活兒了就隨便砍點兒柴到縣城里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沒病沒災(zāi)無憂無慮。
而這倆人平時的交集也就是買柴賣柴,一年見不著三次面的那種。
“楊得意,這么大的雪你讓我老人家出來挨凍,良心被狼吃了吧你?”秦郎中揣著兩手不耐煩的說:“你是閑的沒事兒,我還想趁著這會兒清凈打會兒坐呢?!?p> 面貌粗獷的樵夫不說話還好,一笑竟然顯出了幾分猥瑣:“嘿嘿,跟我你還裝什么老頭兒,沒讓你叫爺爺就是看你家祖上面子了。誰不知道下著雪混元氣干凈。不過我說,你打坐能有多大效果,能大得過機緣?”
“機緣?什么機緣。這窮鄉(xiāng)僻壤的我就是來躲清凈的,還能碰的上什么機緣?哪兒像你個老東西,守著寶山卻不知珍惜,白白浪費時間。還不如讓給有進取心的人,也能讓人念你一個好?!?p> 樵夫楊得意滿不在乎地說:“還不是各憑本事,能打得過我就自己來取啊,凈瞎叨叨。不過小郎中,今天叫你來呢,就是專門給你送機緣的。至于能不能把握得住,還得看你的運道了?!?p> 秦郎中強行按捺心頭喜悅,生怕又是一場空:“楊師傅,楊大爺,楊老仙師!能別玩我了行嗎?再怎么說我也是有著三四十年的救命功德,你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是良心被狼吞了嗎?”
“咦咦咦?小郎中是跟哪頭母狼有一腿了么,怎么老想著把我老人家的良心取了給她吃?是歪嘴嶺的那位又跑過來找你了,哈哈哈……你可真是艷福不淺啊,”嘴里打著哈哈,樵夫也不理會秦郎中的臉色:“行了行了,不提你那檔子破事兒了,我就說兩句話就走,你是走是留自己看著辦吧?!?p> “兩個月前呢,我聽到這條路上有陰靈慘叫,就跑過來看看,卻發(fā)現(xiàn)是一只象牙壓住了一幅虎骨,那虎骨里邊的陰靈被壓制得亂叫喚,我就隨手滅了它。本想著這象牙應(yīng)該是我的機緣,不過仔細看過才發(fā)現(xiàn)它是有形無神,脫落時間過久導(dǎo)致最后一絲本能都消散了,就懶得碰它?!?p> “楊得意!這就是說的兩句話?”豎著耳朵聽著他說話的秦郎中受不了了,感覺又被戲耍了一次。
“呸,著什么急啊。就在下雪之前,我又感覺到了那支象牙的氣息,然后一閃而沒。我仔細感應(yīng)了一下,那氣息還在朝這個方向移動,不過速度卻是跟螞蟻爬的一般。我懶得等了,才想著留著給你。不然就你那點兒本事,哼哼,不是我打擊你,真以為老子之前都是耍你玩的?自己沒本事罷了?!?p> 楊得意擺擺手,懶得跟這個“小屁孩兒”多扯。一個轉(zhuǎn)身,倏爾不見了。
秦郎中原地站了一會兒,想著這至少也可能是頭靈獸吧?有了總比沒有強,這么大的雪跑得慢點兒也能理解。自己可比不上砍柴楊家大業(yè)大,能遇到就收下吧。便原地找了個石墩盤膝坐了下來。
西瓜杵
年里:年內(nèi),年前 雪籽:暴雪前下的特殊的雪,有點兒像夏天的冰雹,但比冰雹小得多。下雪子的時候一般不下雨,下雨就是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