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胡亥始終認為,古代中國人最偉大的發(fā)明從來不是指南針、火藥、司南、造紙等被后世吹破天的技術(shù)革新,一個民族想要長久的、穩(wěn)定的持續(xù)發(fā)展,技術(shù)肯定不是最主要的,誠然理工能強國興國,但想要使民族千年不絕而不中斷最終所依靠的還是軟實力的優(yōu)異制度與文化的傳承。
比較之下,由中國人獨創(chuàng),起源于隋,完善于宋的通過科舉考試選拔官吏的制度,無疑是安定民族長久發(fā)展的基石,它改善了通過出身而入仕的用人制度,使擁有才能的人能夠進入到國家的管理階級,同時也促進了讀書風(fēng)氣的盛行,讓民族文化深深地扎根于每一個國民心中,也是迄今為止最為公平公正的人才選拔方式。
通過考試為國效力,這個模式在二十一世紀依然是主流,近現(xiàn)代各國皆學(xué)英國的政治考試制度,然英國則是翻版了科舉制,所謂出國考察先進制度,都不如沉下心來好好地審視一下本民族的傳承。
科舉無錯,關(guān)鍵是看考試的內(nèi)容。
在隋朝科舉制度之前,歷代王朝其主要選拔官吏的舉措是察舉與征辟,這套確立于漢孝武皇帝時的選官制度延續(xù)了上千年之久,郡國歲舉孝廉,帝詔名望之士,它既使有才之人得以為國效力,也逐漸形成了尾大不掉的門閥世家,利弊明顯。
而此刻的秦朝所用的選拔制度,依舊是商鞅變法時所確立的,即軍功爵,文法吏,除此之外還有不是主流的征辟以及納貲。
其中真正的核心就是學(xué)吏制度,以法為教,以吏為師是基本國策。
自秦孝公起,歷代秦君都廣建學(xué)室,教授黔首識字寫文,算數(shù)計財,法律政令以及民生庶務(wù),御車射技與社會風(fēng)俗等,其與儒家六藝的課程結(jié)構(gòu)大同小異,只是具體內(nèi)容更追求實用性,學(xué)室雖不及百家私學(xué)精深,但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已經(jīng)夠用了,也能滿足當時大部分社會崗位的需求,而且與山東六國的貴族教育相比,覆蓋庶民的學(xué)吏制度具有更廣泛的普及面。
可以說,秦國的學(xué)吏制度是不同于百家私學(xué)與貴族教育的另一種教育模式,雖搞文化專制和愚民政策,但也向民眾推廣了農(nóng)牧、工程、水利等新生產(chǎn)技術(shù),擴大了平民黔首的受教育水平。
諷刺的是,最終取代大秦帝國而一統(tǒng)天下的漢王朝,其起家的團隊成員大多都是秦學(xué)室突出的教育培養(yǎng)而成的,他們同六國貴胄們一起埋葬了大秦,然而,也正是這群人繼承了秦朝大一統(tǒng)文明的夢想與管理技術(shù),讓秦政浴火重生,以漢家制度的身份延續(xù)了下去。
如漢家法度的奠基人蕭何,簡直是秦國學(xué)室所培養(yǎng)的佼佼典范,是樣板良吏,他多年在大秦體制內(nèi)做人事與資料檔案整理工作,從頭到腳,從心到腦,都散發(fā)著秦國式技術(shù)官僚的氣質(zhì),布衣將相正是秦朝遺留給高皇帝劉邦最好的禮物。
從某種意義上說,兩漢文法吏與儒生之間的爭斗,就是秦學(xué)吏制度與儒家學(xué)派沖突的余緒。
前朝細心培養(yǎng)出來的人才最后便宜了后朝,這種事歷史上也只有秦朝和滿清,一頭一尾也真是緣分。
如今天下已經(jīng)動亂,秦胡亥沒時間等待這些人按部就班的升遷,他需要盡可能的使天下英雄盡入吾彀,張良、李左車這樣的遺老遺少他不奢望也不會去自尋其辱地去招募,但學(xué)室出身的漢初名臣們,秦胡亥到想去嘗試一下,畢竟都是自家培養(yǎng)出來的,總不能白白便宜別人。
揚州四川郡,沛縣主吏掾蕭何、佐史周昌、獄掾曹參;
兗州碭郡,橫陽士伍傅寬;
兗州碭郡,睢陽絲販灌嬰;
青州東郡,宛朐士伍靳歙;
三川郡,陽武士伍陳平;
陳留郡,雍丘門吏酈生;
南郡,吏佐陸賈;
............
加蓋皇帝符璽的繆篆詔書東行于馳道之上,由輕車,赾張,引強等役夫依次傳遞不敢耽擱,《行書律》有令:“行命書及書署急者,輒行之;不急者,日畢,不敢留。留者以律論之?!?p> 揚州四川郡,沛縣。
自大澤鄉(xiāng)陳涉起兵謀反已有月余,這對近在咫尺的沛縣來說可謂是多災(zāi)多難,先是因監(jiān)管不力瞞報軍情的郡守壹鵬被下獄論罪,而新任郡守醋眭則將治所遷移彭城,至使沛縣守備空虛,周遭盜賊頻繁,而后,刺史蒙毅于州中各郡間征兵征糧以供給左將軍王賁,沛縣可謂是惶惶不安,有苦難言。
如今縣城整日都處于嚴格宵禁之中,亂世來臨,讓沛縣令禤單也生出了別樣的心思。
他召集縣丞蕩櫝,縣尉伏器,以及主吏掾蕭何、令史沈滬、獄掾曹參、文無害盧綰、廄騶梁轂、倉吏王章、佐史周昌、庫嗇夫甄鈤、廄司御夏侯嬰、仆射曹毋傷等麾下大小官吏前來議事。
“今天下亂起,州中兵罹不斷?!倍P單環(huán)顧四周試探地開口說道:“諸君皆為我沛縣子弟,守土安民自是職責(zé)所在,吾以為,當募鄉(xiāng)民為兵,開府庫以分發(fā),保我桑梓之地。”
“縣公之言。”縣尉伏器和縣丞蕩櫝對視一眼后說道:“可是要獨立于州中?響應(yīng)陳涉?”
“非吾愿,實則形勢所逼?!倍P單故作無奈地說道:“沛縣為楚地,今淮上陳王已復(fù)楚,吾雖為秦吏然為之奈何?且吾嘗聞,與民心相悖者,治不可久也,今秦盡失民心,吾等自要保全身家為上?!?p> 把話說開后,衙中眾人先是沉默,繼而稀稀拉拉地贊同聲響起。
大家都是楚人,沒必要為秦人賣命。
“此乃大事,不可貿(mào)然從事?!倍P單道:“諸君若有謀盡管直言,說出吾等商議。”
禤單話音落下,右首下端坐著的獄掾曹參就不斷地給距離自己上首的主吏掾蕭何使眼色,但奈何曹參飛眼不停,蕭何就是裝作沒看見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地沉默不語,故作假寐的姿態(tài)。
無奈之下,曹參不顧身份低微,只得站起身對著禤單作揖行禮說道:“參有一計,當說與縣公參詳。”
“曹君請言?!毕肓税胩觳畔肫鹧矍蔼z掾姓名的禤單,語氣淡淡地說道:“吾聽著便是?!?p> “參以為,若舉大事當先聚民心,我沛縣之中多有因暴秦?zé)o道而迫于遠走他鄉(xiāng)之人,縣公可招募令其回返,一可增加軍力,二可絕于后患?!?p> “曹君所言之人?!笨h丞蕩櫝琢磨道:“可是呂公之婿亭長劉季?”
“正是。”曹參點頭道:“今之天下若一人之身,兼有英雄,則能長世者,劉季也,且劉季于芒碭山上有徒兵千余,可補我沛縣兵源不足之短?!?p> “如此。”禤單想了想,便同意道:“就遣人至芒碭山召劉季回沛,只是不知何人前去能夠使劉季信從?”
“可令樊噲!”廄司御夏侯嬰站起身搶話道:“噲為劉季姻親,必可使劉季信從。”
“唔,便如此罷了。”禤單雖是同意,卻一臉的不悅之情,獄掾,廄司御,這都是什么的阿貓阿狗之徒,也能夠在縣府大肆行犬吠之言。
散了會,待眾人紛紛離開,怒氣沖沖的曹參攔住了蕭何的去路,質(zhì)問道:“剛剛禤令問計,兄何不言語?”
“言語什么?”蕭何平靜地看著曹參淡淡地說道:“舉薦劉季?曹君之言不也被禤令所采納了嗎?”
“蕭君?!币姞?,曹參拉扯著蕭何來到縣衙中一處隱晦的角落里,他從衣袖中拿出一份帛絹所繆篆的詔書,壓低了聲音說道:“可是也收到了秦君詔書?”
“曹君有話直言,吾還有事在身。”蕭何沒有回答曹參的問題,他不耐煩地說道:“何公務(wù)繁忙,若無事,且退下吧?!?p> “蕭君?!辈軈⒁е例X說道:“秦庭暴虐無道,且不可為一時之小利而助紂為虐,陷自身于險地,況......”
“曹君。”蕭何打斷了曹參的話,他邊往外走邊說道:“何還有事,今日就不與君閑聊了?!?p> “蕭君......”望著蕭何離去的背影,曹參不由得跺足嘆氣。
“自古受命及中興之君,曷嘗不得賢人君子與之共治天下者乎?子履得伊摯創(chuàng)殷商;西伯侯遇呂尚而定天下;齊小白有管夷吾方九合諸侯;熊侶知蔿敖可飲馬黃河,朕雖不才,然嘗以古之賢君而自省......今此天下尚未安定,乃秦特求賢之急時也......”
以詔書的形式頒布《求賢令》不是秦胡亥的首創(chuàng),在此之前秦孝公就這么干過,并成功地使商鞅來秦,如今秦胡亥如法炮制,廣向天下諸郡下詔求賢,先六國貴胄率先發(fā)起了人才爭奪戰(zhàn),不僅如此,像那些史書有名的人才們,還單獨得到了一份繆篆詔書,如蕭何、曹參。
正是這份詔書讓蕭何放棄了反秦之路,他出身于學(xué)室,習(xí)得的算是法吏之術(shù),當今天下,即使六國統(tǒng)統(tǒng)復(fù)辟,能讓他一展才學(xué)的也只有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的秦國了,至于輔佐劉季取得天下?蕭何并沒有預(yù)料未來的本事,如果現(xiàn)在誰和他說劉季在幾年以后會開創(chuàng)四百年之久的大一統(tǒng)王朝,蕭何不介意自掏腰包找醫(yī)者為他行環(huán)鉆術(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