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
話接上章,近來上朝,連見了幾天費仲的面如菜色。
終于等費大人的別扭勁兒下去了后,還沒等我松口氣,前線戰(zhàn)報頻頻傳來,費仲的臉便真真正正讓我見識了什么叫調色盤。
從一開始蘇護選擇抵抗時,費大人的臉色從菜色變成青色;
蘇護之子并無職務在身卻拍馬上陣,刺征討軍的偏將于馬下,青色變成鐵青:
蘇護半夜劫營,鐵青色變成醬紫色;
……
當蘇護上京請罪的這一天,我上朝有心一瞅:
吆!
純黑色兒的。
“有奏章者出班,無事且散?!?p> 言未畢,午門官啟駕:“冀州侯蘇護候旨午門,進女請罪?!?p> 紂王命:“傳旨宣來?!?p> 蘇護身服犯官之服,未著冠冕衣裳,來至丹墀之下俯伏,口稱:“犯臣蘇護,死罪!死罪!”
抬起頭,卻是滿臉”老子沒罪,錯的是這個世界“。
我頭上頃刻傳來一聲輕笑
——紂王被生生氣笑了。
可能是因為生在精英云集,人精輩出的中央,紂王也許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敷衍的口不對心,畢竟要是擱其他人,在那把頭磕裂縫了,也只能得到紂王輕飄飄的一句”拖出去行刑吧“。
這也是蘇護的本事。
于是紂王問:“冀州蘇護,你題反詩午門,‘永不朝商’,及至崇侯虎奉敕問罪,你尚拒敵天兵,損壞命官軍將,你有何說,今又朝君?“
紂王的聲音不算大,也就是正常音量,聽不出今天早上跟我嘟囔”連面都不想見,直接把那憨批剁成肉醬,作為蘇妃子的入宮第一餐“的意思,也沒有生氣的語調。
可以聽出紂王很好奇
——誰給蘇護的勇氣?
……
也許是梁靜茹吧。
……
蘇護不說話。
可能也是覺得自己這時候完全像一個小丑,與其爭辯求饒,還不如閉嘴不言給自己保留些尊嚴。
他不說話,紂王這次的好奇心也難得持久了些,一時間竟陷入了僵局。
這次算得是朝堂版的政治法庭,蘇護好歹也是一方諸侯,要謹慎,要端莊,要正式……
“吆,瞧費大人這臉色兒!”
我越瞅費仲越樂呵,一時幸災樂禍沒憋住,脫口而出一句話,在鴉雀無聲的朝堂額外響亮。
全朝堂的注意力”刷“地一下都集中在了費大人的漂亮小臉上。
”昨晚沒休息好,謝殿下關心。“費大人臉色不變,淡淡道。
”哦,費大人不說,我還以為費大人擺這臉兒是為了襯我這衣服呢?!拔覔哿藫鄢嗑€縞素的窄袖口,笑嘻嘻道。
不知是非常喜歡我們這商容黑三的窩里斗,還是“沉默觀戰(zhàn)”的慣性比較大。
全朝堂就這么看著我不懂禮數(shù),公然嘲諷朝堂命官,攪亂嚴肅僵局,既沒個接話的,也沒個解圍的。
“可不是,看費卿這臉色,還以為是你題詩叛亂來請罪呢……”
好在爹是實在爹,我頂上的紂王適時地樂呵起來,跟著我一起逗弄費仲。
費大人撐起精神應付這個,陪笑那個,成功又雙叒叕成了早朝的全場最佳。
似乎所有人都忽視了跪在最中央的蘇侯爺。
只是這朝堂啊,有奸滑的,就會有忠良的;有老成的,就有氣盛的;有穩(wěn)重的,就有沖動的。
于是,就在蘇護黑臉通紅的時候,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連我都能聽到,的時候。
一位忠良的,氣盛的,沖動的,但可能平時沒什么存在感的好心人士出現(xiàn)了。
心細如發(fā)地挑著我們說話的空檔,委婉地插嘴,提醒道:“打攪陛下雅興,臣該死,只是蘇侯爺……”
紂王愣了一下,默默低頭看了一眼跪在最中央的蘇護,似乎已經(jīng)忘了這一號人,忘了這個人才是此次早朝的真正主角。
他甚至忘了自己難得的好奇,隨口吩咐了隨侍,語調都沒有太大起伏:”拿出午門梟首,以正國法?!?p> 我端著下巴,只覺得好笑。
這場鬧劇本是費仲挑起,他卻除了在我這里失了些顏面外,一無所得。
蘇護依然不給他送禮。
蘇姑娘如果不是被狐妖附了體,費仲在新晉妃子那也落不得好。
反觀老老實實朝覲,老老實實送禮,老老實實聽紂王一切命令,以君為天的姬伯侯原本遠遠地置身事外,結果被魯雄拉進來后,只見——
一兵未損進功勛,錦囊寄書就美名
倒是成了最大贏家。
我以為這場鬧劇就要結束時,卻沒想到有一個人站出來頂替了商容的角色:“蘇護反商,理當正法;【但前日臣有本,令蘇護進女贖罪,以完君臣大義】。今蘇護既尊王法,進女朝王贖罪,情有可原。且陛下因不進女而致罪,今已進女而又加罪,甚非陛下本心。乞陛下憐而赦之。”
這個聲音與提醒紂王的是同一個,我驚訝竟然真的有人趟這淌渾水,便向著聲音發(fā)源處看去,見一個中年文士立在蘇護旁邊,身上著王侯服飾。
只簡簡單單立在那里,他身上卻仿佛散發(fā)著金光……
我:“?”
金光?
我掐了自己一下,眨眨眼再看去,何止金光閃閃,我都可以看見他身邊豎下的八個大字
——仁德四布,信義素著
我竟是忘了,此次姬昌崇侯虎作為討伐的功臣,也是這次早朝的主角。
紂王好久沒看到這么沒眼力見的,沖我一抬下巴。
我點點頭,轉過頭,毫不客氣道:“立殿忤君,安心叛主是不忠;挑起戰(zhàn)爭,明火執(zhí)仗是不義;喪國辱權,失兒進女是無能。”
“而平日只聽聞蘇侯爺'素秉丹誠,忠心為國',天下眾民,廟堂江湖,無不贊頌?!?p> “如今看來如此名不副實,請問蘇侯爺欺瞞天下,欺瞞君主,是何用意……”
“豎子小兒!滿口諂媚之言,休的污蔑老夫!”蘇護暴起,厲聲打斷我。
“混賬東西!”我冰冷地喝道。
“目無尊上”
“狂悖無禮”
“不知悔改?!?p> 一字一頓如是說完,我轉頭去看刑罰有司,語氣平和地問道:“如此罪孽,如何判刑?”
有人低頭出來,把刑罰過程說得如同食譜教程一般詳盡,還很上道地科普一下“王侯犯錯屬地的民眾也不免遭罪”。
我點點頭,看蘇護終于被唬老實了,松了口氣,撫了撫由于當眾長篇大論而緊張得狂跳的心臟,繼續(xù)自己的隨性發(fā)揮。
“更遑論——”
我看了一眼未來的周文王,只覺得他的話有些不妥當。
【但前日臣有本,令蘇護進女贖罪,以完君臣大義】
“我父帝體上天好生之德,帝王之尊行小輩之節(jié),卻得蘇侯爺題反詩于午門,挑起戰(zhàn)火使生靈涂炭,不想如斯愚鈍不堪,不識抬舉之人,姬侯爺一封短書便幡然醒悟……”這已經(jīng)是大白話了,我便點到為止,沒有再往下說。
只恨此時若能來個捧眼的,才是完美。
“敢問西伯侯可是要向我殷商抖威風?”一句質問在朝堂響起。
不在計劃之中的意外之喜讓我連忙去看是誰如此如此得我心意,不由得眼前一亮。
中央官員均相貌端正,氣度不凡,哪怕是費仲尤渾等佞臣,也因容貌迎合大眾審美,身姿昂揚挺拔,漂亮得如同玉樹一般,更罔提正直能臣如商容等人,氣質更是優(yōu)越。
而此人則是兼之以華美,他氣宇軒昂,如同朝霞升起。②
若不是蘇護姬昌搶了場子,我第一眼就應該看到他。
只聽紂王笑道:“皇叔難得回來一趟,第一句話竟不是同朕說?!?p> 原來是比干。
我本來還挺好奇這交通又不發(fā)達,牛馬走得極慢,是怎么一天一封戰(zhàn)報。
后來才聽聞是我現(xiàn)在還沒見著面的叔公比干跑出去到處做生意,不知從哪鼓搗來的傳信飛禽,不僅日行千里還懂人話能記路。
我之前就意識到這個世界的四不像,仙人道法是《封神》,一些小細節(jié),譬如衣食住行,語言詞匯也是同封神一般(參照明朝)。
人界的大環(huán)境卻是考古看見的殷商,神權政治像埃及,等級觀念像印度,奴隸制度像羅馬,我在這里短短幾個月,倒是陪著商王在華美雄壯的巨大競技場看了不下幾十次的戰(zhàn)俘角斗表演。
這些依現(xiàn)代的觀念來看,實在血腥又猶反人倫,我不便細說。
值得一提的是商品經(jīng)濟。
很難想象一個在四分之三的歷史中都在重農抑商的民族,童年時期卻跟腓尼基不相上下。
我深處宮闈,自然是看不到那盛大的商貿場景,但就從我滿世界跑的叔公被宮中人人羨艷的程度,也可以從縫隙中窺得一二。
比干笑而不言。
而旁邊西伯侯的臨場反應也著實令人叫好。
他不慌不忙地跪下請罪:
“天威有如雷霆,竟然使得蘇護沒有機會請罪,臣不過傳達了陛下的仁慈,倘若真如公主與右相所言,臣,萬死不辭!”
無論在后世的評價,還是如今的作端品行,他都是個仁義禮智信的君子,卻并非愚善而不知變通,也的確是個狠角色。
但言──紂王命隨侍官:“宣妲己朝見?!?p> 我遙見妲己進午門,過九龍橋,至九間殿滴水檐前,高擎牙笏,進禮下拜,口稱萬歲。
見她啟朱唇似一點櫻桃。口稱:“犯臣女妲己愿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①
只聽這幾句,我便覺耳熱眼跳,連忙拿手按住了眼皮。
又仔細瞧了幾眼,頓覺人們只罵妲己狐媚之術是比較片面的想法。
這姑娘當真是書里的美人走了出來,
“烏云迭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不亞九天仙女下瑤池,月里嫦娥離玉闕?!?p> 與許仲琳先生描寫的別無一二。
越細看越顯驚艷。
“美人平身?!蔽液暗溃挚醇q王,激動道:“我小媽……不是,蘇姑娘真乃人間絕色,不想蘇護這等大老粗也能生出如此姿色的姑娘。”
紂王:“……”
我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又瞪了一眼費仲蘇護,滿臉失望之色。
我:“?”
紂王這番與原文天差地別的平淡反應令我大惑不解,一頭霧水。
“殿下謬贊了,”妲己笑著抬頭,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里送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
我眼巴巴地看著紂王。
紂王沖我招手。
我歡喜地湊過去,只聽我那壓根兒就不靠譜的爹用商量的語氣,問我,“要不要把她賜到你宮里當女官”。
我:“……!”
我驚訝之余,不得不承認——
其實這個要求也不算……很離譜,甚至有些合理。
表面上看仿佛是拯救了殷商社稷。
但您大費周章就為弄個女官……
您就不jio得您有些叛逆嗎?
我表示拒絕。
狐媚男人是狐妖的本家功夫,就算在我眼皮子底下又如何?
我一沒有神力傍身,二沒有法器可用,石磯碧云鞭長莫及,身邊皆是嬌滴滴的凡人小姑娘,不說紂王三天兩頭往我長樂宮跑的勁兒,就光那能傳個千二百里的媚香,遲早要把紂王的魂勾出來。
別說看住這妖精了,我自己沒栽進去都算我定力好自律性高。
當然不是沒有當下可行的解決方法
——弄死這丫的。
但對于這種方法,我只有一句話可說
——我有病啊我。
辛辛苦苦把人盼來,再弄死她,我圖什么呀我。
我看向紂王身邊的侍從,隨口吩咐道:“挽蘇娘娘進壽仙宮,候陛下躬回宮。”
“是、是……遵遵命!”
我:“……?”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此次應我的是虞屠沽,作為大內總管,這也該是他的職位之內。
可我眼睜睜地看著虞屠沽同志得得瑟瑟給我行禮,只覺得自己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
無論是宮斗政斗,地處廟堂江湖,帝王身邊的大太監(jiān)是一個非常醒目而且非常重要的特殊存在,而且能坐到這個位子的,基本上不可能是庸才。
其能量是不可忽視的巨大,不僅可以在最需要的時候奶你一口,有時還是成敗勝負的關鍵。
穿越的前輩們對這個存在的處理方法,要么是把他變成自己的人,要么是把原來跟自己不對付的現(xiàn)任大太監(jiān)拉下來,換成自己的人。
只有我
不僅一上來就把人給得罪了
還把人嚇出了陰影。
我可真是個妙人。
這種自我評價在我看到自己偏殿里,我叔公送來的一堆青銅獸籠后,達到了巔峰。
遠遠看過去,那里關著的都是些又嬌小玲瓏又毛絨絨的可愛小東西,但我離近了一路看過去,不得不不停地咽下唾液,手指掐著掌心,以防自己暈過去。
黑足貓
斑林貍
兔猻
獰貓
……
還有——
蜜獾
……
我差點兒想給平頭哥跪下。
內心驚濤駭浪
——這時候這些玩意兒就進化到這種程度了嗎?
——他們不是很多都在非洲嗎我叔公是怎么弄過來的?
——啊,商朝的青銅工藝果然不同凡響竟然關的住平頭哥
——這一路要死多少人啊
——雖然是要愛護野生動物,但我要是把平頭哥放了我就離死不遠了吧
——這算人為的物種入侵吧?
——這些不會攜帶病毒吧?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我叔公沒把蝙蝠抓回來
——……
我面色已經(jīng)沉重到麻木了。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我歪著頭,忍不住問姜縈:“我的這位叔公,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姜縈見怪不怪,安慰我:“王爺就喜歡送您這些珍禽,以往這些沒到您宮里,就都被姜皇后攔下,直接拿酒燉爛了埋土里的?!?p>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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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禿但能吃
夏代稱后,商代稱帝,周代稱王。 “皇室”“皇位”“皇權”這些帶“皇”的名詞,還有“朕”是秦始皇嬴政發(fā)明的。 還有許多詞語,語句,商朝都沒有出現(xiàn)。 所以因劇情需要會出現(xiàn)一點兒小錯亂,有很多歷史錯誤。 向大家真誠地道歉。 對不起 注解①取自封神原文 ②取自《世說新語·容止》對司馬昱的稱贊 原文:海西時,諸公每朝,朝堂猶暗,唯會稽王來,軒軒如朝霞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