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囑托
這種原因我之前的確有過相關的猜想。
畢竟姜皇后在我請罪后立刻把姜家家生子姜佩送到我身邊,也配合著同我疏離,這種幾近詭異的默契讓人不得不多想。
剛剛穿越過來時我便旁敲側打地問過一些宮娥之前的情況,與我融合的那份記憶并無太大出入。
我穿的并不是什么不受寵的世家大小姐或者能力廢材的棄子公主,姜皇后如此疼愛女兒,我與小公主區(qū)別如此大,她自然是得以察覺的。
只是“靈魂穿越”一事在我的時代看來也太過于驚駭世俗,沒想到姜皇后竟然接受地如此迅速平靜。
原來是有人給打了預防針。
如此大的待遇落差,我雖也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不同于親耳從姜皇后那里聽來情緒波動得大。
我勉強壓下這些如果以畫面出現一定會充滿馬賽克的念頭,沖滿臉憂愁慈愛的姜皇后露出平靜中【不帶】絲毫猙獰的微笑,和善地表示
——你繼續(xù)說,我在聽,但會不會拿一個小本子記下來……
就說不定了。
姜皇后:“……”
剎那間,我眼睜睜地看到一張扇形圖在姜皇后的臉上鋪開,上面是兩分驚懼三分欣慰五分視死如歸。
我:666
古早言情小說誠不欺我。
“好孩子,”姜皇后收起扇形圖……不是,收起外露的情緒,摸了摸我的臉,輕輕道。
“我知道你刻意與我疏離是為了不連累我,你扶持姜縈也是為了與蘇妲己抗衡不牽連到我,謝謝你?!?p> “你的母親,一定很疼愛你吧?”
我愣了愣,忽覺得嗓子被什么塞住了,竟是無法應聲。
“我真的太虧欠與你了,”她哽咽道,她是這樣端莊沉穩(wěn),此時卻兀然無法抑制長久以來在心底的哭聲:“你原來的母親,一定給了你全部的愛,我卻做不到?!?p> “你明明孤身一人來此,我卻沒有給你一樣的愛?!?p> “對不起……”她最后痛哭出聲。
她的嗚咽那樣的微小,里面的情感卻濃烈得不可思議,純粹卻又復雜。
——姜皇后在作為一個母親之前,首先是一個國家的皇后。
只是我的母親呢?
她沒有如此重擔,卻有如此沉重的傷慟。
我垂下眼,慢慢呼出一口氣,趁這個空擋把心底的戾氣慢慢壓下,努力勸說自己這那些殘暴念頭是殷家基因里的暴戾傾向所致,與我毫無關系,現在不是發(fā)泄負面情緒的時候……
眉心忽覺一片溫涼。
是姜皇后輕輕按了按我的眉心。
“我知道你一個很有主意的孩子,”她似乎很快收斂了自己的失態(tài),眼圈微紅著仿佛只是掩唇打了一個呵欠,“我不敢貿然行事,怕攪了你的謀劃,但我今日需要見你,也許,是能見你的最后一面了?!?p> 也是見她的阿皎最后一面。
我垂下眼,心里明白,若按照姜皇后的走法,今日之后的再見,怕便是天人相隔。
進諫忠言,遭人陷害,剜目烙手,死無全尸。
“你猜的差不多,”我勉強扯起笑,咬牙切齒道:
“但你可知我親近佞臣費仲尤渾,扶持奴隸姜縈,把自己弄得毫無名聲可言,才疏遠你不連累你,是為了什么?!”
妲己是帝王的擋箭牌,費仲是主子的馬前卒。
真正想讓姜皇后死的
——是紂王啊
他要實現他的宏圖偉志,革了貴族命,第一個拿來開刀便是明媒正娶【代表著世家門閥勢力】的后宮之主姜皇后。
“母后,”我緩了緩語氣,低聲哄勸道,“我們走好么?走得遠遠的?!?p> “我可以安排您假死,不會有人發(fā)現,也不會有人追究?!?p> 紂王真正要發(fā)難的是“姜皇后”的這個身份和這個身后背后的勢力,并非姜皇后本人,何況他還需要我的協(xié)助,為此他不得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后天高海闊,你想去哪,就去哪。”
姜皇后溫順賢淑地跪坐在我身邊,我清楚地看見她的眼里閃過一絲期待,卻被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她搖頭。
她抬起眼,看著我,柔和又堅定地重復道:
“我不能?!?p> ………………
你知道荊軻刺秦嗎?
這段傳奇家喻戶曉,連撰寫這段歷史的史官本人都對這位英雄贊不絕口。
但也有人說荊軻不過是為了好酒與美人的雇傭兵,哪有什么信念理想可言。
我是寧愿相信后者的說法。
畢竟,明知道燕國的復興遙不可及,卻執(zhí)意前往,妄想用小小劍客的肉體凡胎阻擋秦國一統(tǒng)六國的大勢。
如此悲壯的悲劇,雖是千古佳話,卻讓我煩悶得透不過氣來。
如今的姜皇后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無力扭轉殷受志在必得的變革,只能用自己身軀
——做一次刻骨銘心的死諫
明知徒勞,她也一往無前。
荊軻會知道嗎?
跨越了千年,英雄劍客步上了一位皇后的后塵。
…………
我扯了扯領子,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也不再試圖勸什么,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向姜皇后提供了一個額外的選項,并不是為了干涉她的選擇。
既然姜皇后毅然決然,我也沒了再呆在這里的意義,起身便要告退。
見我告退,姜皇后有些訝然,我對她的情緒變化也覺得驚訝,便聽見她說:“你和阿皎有些地方好像……”
我愣在了原地。
在融合記憶后,我其實也有過想法,覺得“有過小公主有些像我”,當時我還以為是我第一視角看完她的記憶所致。
“好像你們一起生活過好久,”姜皇后說,她皺了皺眉,語速變得很慢,似乎不知道怎么到位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形影不離,就好像……好像……”
“你們本是一體?!?p> 我詫異抬起頭。
姜皇后點明了我,我終于明白了我一直茫然的點。
我一直覺得我們之間的關系應當復雜,卻從未考慮過我們本身的相似性。
哪怕身份地位,家庭因素,社會環(huán)境千差萬別
——她卻簡直如同我的半身。
如此結論叫我與姜皇后不得不相對無言,一時間,宮殿里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聲音。
剛巧姜佩來催我,畢竟我前幾天才把某個flag立下去。
沒去成東海不怪石磯。
其實當時石磯本來已經得出結論是“她太大驚小怪了”。
但我后悔了。
最重要的是:到睡覺的時候了。
【眾所周知小仙女不能熬夜】
當時我還想著:這個旗子插得有點兒穩(wěn),等什么被打臉了一定要拿出來紀念一下。
結果間隔的時間實在太短了,這個紀念實在太沒有意義了。
姜皇后似乎是松了口氣,趁機跳過了這個話題,起身送我。
在昏暗的回廊里,姜佩在前面掌著燈,我和姜皇后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走著,回廊兩邊種滿香氣怡人的花花草草,花香貼著初夏的潮熱和夜風的涼爽劃過,姜皇后停下腳步,伸手理了理我的衣襟。
姜佩在不遠處站住了腳步,背對著我們。
她手中的光勉勉強強夠到了我和姜皇后的腳下。
“殷洪和殷郊是聽了我的話沒有與你接近,”姜皇后平靜道,“我知你心性善良,但生怕這兩個孩子不知輕重惹你生氣,攪你計謀,今后……我應是護不住他們了,還望你多多撫照?!?p> “你同他們說過……嗎?”我問道。
“未曾,他們已經失去了我,我不想讓他們再失去自己的妹妹?!?p> “他們遲早會察覺的?!蔽艺f。
“那就遲些……就遲些……”姜皇后的語調慢慢低了下去,仿佛在懇求什么,絕望又茫然。
我閉了閉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