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別走
花朝節(jié)之后，江府就開始辦升遷宴了。
江抱荷對著鏡子，將朱氏給她搭的一身打扮穿上。
只可惜竟然一時找不到那支紫玉簪子，江抱荷只能將那支墨玉的簪子戴上。
斜斜地插入發(fā)間，抹上口脂，看著鏡子中打扮得明艷的自己。
江抱荷道，
“母親，你說丞相公子會喜歡我這樣的嗎？”
朱氏道，
“陳公子喜不喜歡無所謂，重要的是，丞相夫人喜歡你就行了。”
朱氏把江抱荷推到前院去，眾人見了江抱荷，連聲夸贊江抱荷敏妍秀美，就如朱氏一般。
朱氏和江抱荷一路受著奉承和恭維。
而一輛馬車停在江府門口，朱氏出門去接。
胡氏和陳璟一同下車，陳璟還笑著和胡氏說著話。
江抱荷站在朱氏身后，看見陳璟的一瞬間，眼睛就亮了。
丞相家的公子，生得竟這樣好。
陳璟感覺到有一股視線一直凝在他身上。
他抬眸就對上了江抱荷的視線。
江抱荷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陳璟不解地看了江抱荷一眼。
江抱荷故作羞怯地低下了頭。
朱氏道，
“夫人您大駕光臨，當(dāng)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
胡氏溫和地笑，
“今日最耀眼的人是內(nèi)史夫人，我萬不敢奪人光輝。”
胡氏看向江抱荷，
“這位是千金吧？”
朱氏忙將江抱荷介紹給胡氏，
“是。”
江抱荷帶著得體的笑，行禮道，
“小女江抱荷，見過丞相夫人，見過陳公子?！?p> 胡氏看著江抱荷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但她未曾表露，還是笑著道，
“果真是知書達(dá)禮的姑娘，想必是內(nèi)史夫人教導(dǎo)有方?！?p> 朱氏忙道，
“哪里哪里，是您謬贊了?！?p> 陳璟微微一拱手，算是見過禮了。
胡氏道，
“小兒陳璟，說起來，上次令千金馴服的那匹馬，正是陳璟的?！?p> 朱氏和江抱荷面面相覷。
馴什么馬？
但朱氏先認(rèn)了下來，她笑道，
“想必是兩個孩子有緣?！?p> 胡氏只覺得這話說得叫人心里有點不舒服。
一個馴馬，上來便是說有緣分，可以這么說，但倒也不至于到那個地步。
胡氏只按下不表。
由朱氏引著進(jìn)了辦宴的廳堂。
江抱荷刻意坐在了陳璟旁邊的位置。
陳璟說不出的不自在。
他刻意往旁邊挪了一點。
江抱荷過了一會兒，也跟著挪。
胡氏坐在旁邊，見陳璟的位置挪了又挪，低聲附耳陳璟，
“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見見這個姑娘嗎？怎么如今見到了反而躲避？”
陳璟擋著嘴，低聲道，
“我總覺得，她和我想得差得有些多?！?p> 胡氏笑，
“難道是不夠漂亮？”
陳璟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不是，只是覺得她不像是能馴馬還馬的那個姑娘，爹說的那個姑娘，我怎么看，都覺得和這一位判若兩人?！?p> 胡氏只是用扇子拍了拍他的頭，
“你看看人家，頭發(fā)上都插著咱們送的簪子了，不是她是誰？”
陳璟回頭看，果然見江抱荷發(fā)間插著胡氏挑的那一支墨玉簪。
陳璟皺起眉。
真是她？
江抱荷見陳璟看自己，她忙低下頭，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來。
陳璟輕咳兩聲，
“是姑娘你馴服了丹砂？”
江抱荷毫不猶豫應(yīng)下，
“是啊。”
陳璟不知該說什么好。
江抱荷主動問道，
“陳公子，聽說你和溫孤世子關(guān)系很好，是真的嗎？”
陳璟聽著江抱荷的話，有些奇怪。
這位江姑娘問阿齊做什么？
他只是硬著頭皮道，
“是?！?p> 江抱荷有些興奮，
“聽說世子劍術(shù)很厲害，是真的嗎？”
陳璟愈發(fā)覺得江抱荷有些奇怪了，但卻不好發(fā)作，只是答道，
“阿齊的劍術(shù)確實很厲害，就算是給他一根柳條，也能和十?dāng)?shù)侍衛(wèi)對抗而不輸陣，當(dāng)年太后娘娘在宮宴上遇見過刺殺，阿齊還是用執(zhí)牛耳的禮棍逼退刺客，保全太后的。”
江抱荷聽得耳熱，追問道，
“那世子也喜歡讀書寫字嗎？”
陳璟起身，禮貌地笑笑，
“我想更衣，就不陪江姑娘說話了”
小廝忙跟上陳璟。
“公子，怎么了？”
“為什么出來啊，您之前不是很想見這位江小姐的嗎？”
陳璟面色不好看，煩躁道，
“我也不知道?！?p> “來之前我也很期待的，只是看見她，就覺得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她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p> 小廝道，
“公子覺得，江小姐不好嗎？”
陳璟背著手，低頭看路上鋪著的鵝卵石，
“不是不好，只是我覺得她的態(tài)度太奇怪了?！?p> “如果和我想象中的差一點便罷了，可是卻是完全不一樣，就連我爹口中，百般夸贊她氣度過人，落落大方的那些優(yōu)點，我也一點沒感覺到?！?p> “我爹平日里不輕易夸人，能得我爹這么夸的肯定得是性情很好的后輩，可能是因為這個，我把她想的太好了，現(xiàn)在見了她，難免有些失望罷了?！?p> 陳璟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江府的寒潭處。
小廝指著潭邊的亭子，道，
“那兒也有不少年輕的公子小姐聚著，公子如果不想回去的話，在這兒和相熟的人聊聊天也好?！?p> 陳璟點點頭。
恰見相熟的人，陳璟便和人坐下來手談一局。
旁邊的人觀棋亂語，一個勁兒地胡指。
江若弗遠(yuǎn)遠(yuǎn)地看向亭子，就見陳璟在亭子里和人下棋，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愁容陣陣，不大開心的樣子。
江若弗想上前，卻又收回腳步。
如今她不是世子，陳璟根本不認(rèn)識她。
江抱荷一路跟出來，
“什么更衣啊，要更衣怎么也要江府的小廝引路吧，陳公子這怎么像是在躲我？”
斂春忙道，
“也許陳公子就是想找個理由隨便走走，怎么就是躲您？”
江抱荷左瞧右瞧，還是沒看見陳璟。
陳璟那邊剛巧贏了一局，眾人起哄喝倒彩。
陳璟站起來給對手說承讓。
對面坐著的公子站起來就搭上了陳璟的肩膀，
“什么承讓！誰不知道你棋下得好，有本事比點別的?！?p> 陳璟笑起來，
“比什么？”
旁邊的人道，
“現(xiàn)在這湖亭，這湖，不是有現(xiàn)成的嗎？”
“咱們就在這亭子上比射箭?！?p> “在湖上放假荷花，咱們比誰射的荷花多，輸?shù)娜俗ズ习押苫ㄒ粋€個撿回來?！?p> “怎么樣，敢不敢比？”
陳璟道，
“這有什么不敢的。”
有人看見了江抱荷，
“恰巧主人家就在這里，江小姐，你可能幫我們布置？”
江抱荷卻看向陳璟，故作羞怯，
“這是自然?！?p> 陳璟不自然地別開了視線。
馬上有下人將東西備齊，假荷是早前玩過相同游戲是備下的。
此刻吹著春風(fēng)，看湖面上悠悠蕩蕩的荷花和荷葉，乍一看只怕當(dāng)真以為是夏日。
江抱荷是主人家，先和太尉家的嫡小姐比起來。
但那嫡小姐出身將門，自然是比江抱荷的中率要高。
江抱荷坐著小船去撿荷花，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扔出去的荷花撿齊。
眾人在亭上哈哈大笑。
江抱荷狼狽地劃回來，差點還落水。
回來時，卻刻意將自己剛剛用的弓箭親手交到陳璟手里。
那弓箭都被江抱荷握得溫了。
陳璟拿著更覺得燙手，悄悄和對面的人換了。
射箭的時候，他總覺得背后有一道視線一直盯著他，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太尉家的小姐和陳璟說話，抱著胸笑江抱荷方才撿花的時候狼狽，叫陳璟千萬小心，別輸了要像江抱荷一樣狼狽地?fù)旎ā?p> 江抱荷聽著刺耳，回嗆對方說話難聽。
說著說著，不知怎么，太尉家的小姐竟然說起江家一個剛升遷凳子還沒坐熱的小官就囂張至斯，必然活不長久。
她就等著看江抱荷能當(dāng)多久的小姐。
期間還有不少冷嘲熱諷，儼然是看不上江抱荷這個故意勾搭的風(fēng)騷樣。
太尉小姐自小混軍營，什么粗話混話都聽過，更何況還待后宅，將軍府的后宅女人多的很，太尉小姐罵起人來不用一個臟字都能夠氣得人發(fā)抖。
江抱荷氣惱，竟然上去就是一巴掌，一巴掌把太尉家的小姐打懵了。
等太尉小姐回過神來，猛地就是還了江抱荷一巴掌，眾人驚呼。
太尉小姐輕蔑地看著江抱荷，
“你算是什么東西，九卿的位置還沒坐穩(wěn)，就百般纏著陳璟，想嫁入高門，飛上枝頭也不用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吧！”
江抱荷自然是不服，上前就和太尉小姐掐起來。
眾人攔也攔不住，太尉小姐出身將門，身手自然比江抱荷厲害得多。
她一腳踹在江抱荷胸上，江抱荷噔噔噔往后退就砸到陳璟身上。
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突然，都沒有人反應(yīng)過來。
竟是眼睜睜看著坐在亭邊上的陳璟被撞下去。
陳璟也懵著被撞出去。
撲通一聲落水。
眾人驚呼，卻沒有一個人敢下水。
這可是寒潭！
而且是個活潭，連著外面的江湖，是會流動的。
眼睜睜看著陳璟被沖遠(yuǎn)，
眾人一陣騷亂，
“阿璟！”
“陳公子！”
“快來人啊！”
“救命啊！”
還沒等下人沖上來。
眾人就看見一個青色的身影猛地扎進(jìn)水里。
撲騰起好大一片浪花。
陳璟不會水，掙扎了一會兒，那寒潭冰冷刺骨，愈發(fā)凍得他四肢冰冷無力，雖掙扎卻也不停地下沉。
清透淡綠的潭水一點點漫過他的視線，遮蔽他的瞳孔。
他撲騰的水花越來越小，他的眼睛愈發(fā)睜不開。
終于有會水的下人接二連三跳進(jìn)湖里，可是卻離他甚遠(yuǎn)，一時游不過來。
陳璟眼中世界在水流中倒轉(zhuǎn)，那些岸上慌亂震驚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景象在水里橫轉(zhuǎn)顛倒。
忽然，在寒流涌動，他不斷下沉?xí)r，有一只小小的手穩(wěn)穩(wěn)拉住了他。
陳璟能感覺到那個人在握緊他的手。
那雙手很小，但是，卻很有力。
陳璟微微睜開眼睛，江若弗握住他的雙手，和他水中視線平齊。
在半夢半醒之間，在流動的潭水和接天的荷海中，他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毫無遮擋地對上那雙墨黑的眼睛，
她的青衣隨著流水蕩漾出波紋，眉目精致冷峻，額發(fā)被水流沖開，露出她光潔的額頭。
她那雙眼睛里帶著冷冽與淡漠，如同湖水碎開一般，眸中有波瀾壯闊，潮浪千層，明明眸色深墨，卻像是不將世間萬物于眼中一般的疏離和淡漠。
這冷冽的寒潭水，一點點涌動著，蕩漾著波流，水光渡在人周身。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得緩慢起來。
他像是在時間的長河里沉淪，一點點看清楚她的模樣。
他看著她的眼睛，像是在東風(fēng)搖曳花海中見她雙手合十許愿，在靜謐的街上看見她撩起車簾遠(yuǎn)望。
那時的她，溫婉且纖弱。
但是眼前的她卻冷峻如這一潭的湖水。
只是一瞬間，就像是穿梭過了半生。
不知為什么，他朦朧間覺得，眼前這個人，才是他在尋找的人
尋尋覓覓而不得的人。
過往想象過，見到過有關(guān)于她的所有都在這一刻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
他的心魄像是猛地被擊中了一般。
他眼前的臉美得張揚(yáng)而冷艷，
陳璟甚至在瀕死窒息的這一瞬間，恍惚想象到了她在滾滾的落日晚霞中，縱馬飛馳的模樣。
想象到她握住韁繩，高高在上地俯瞰所有的樣子。
張揚(yáng)明艷，世間無雙。
她那雙眼睛甚至給他一種早已熟識的錯覺。
江若弗吃力地拖著陳璟，奮力游著。
那些下水的小廝忙游過來幫忙，一起托著陳璟回到岸邊。
眾人都讓開位置，陳璟被托送到岸邊。
江若弗渾身濕透，江抱荷看見她，秀眉倒豎，
“江若弗，你怎么在這兒？不說了你不能出現(xiàn)在宴會上嗎？”
江若弗要站起身來，
“我這就走?！?p> 陳璟嗆了幾口水，突然伸手抓住了江若弗的手腕，
眾目睽睽之下，
陳璟定定地看著她，
“別走?！?p> 江若弗垂眸，看著陳璟握住她的手。
她看起來略有些窘迫地看了看眾人，用另一只手想要掰開陳璟。
陳璟卻握得很緊，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