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灰鯨 深海的獨舞者(3)
照例,銀沐開學第一天的下午是不用讀書的,這難道不是天賜的狂歡時機?就算學校不是這樣想的,學生也是這么認
為的。
于是學生們?nèi)宄扇旱募s好,或是約在哪個相熟的酒吧,或是某個常來的KTV,想要結(jié)束持續(xù)了一個假期的狂歡。
“老陳,有想法沒有?”
“網(wǎng)吧五黑?”
“那必須的,我再把老吳叫上?!?p> 每處網(wǎng)咖都排滿了人,如果晚了一點還坐不到,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帶有青春的荷爾蒙嗆著煙味,肆意的揮散著。
每座城市都有這么一個地方,陽光永遠都浸透不進來,有的只是潮濕的小道,和破舊的房屋,老鼠肆意的光顧,腐朽
木板上陣陣的霉味。
這樣的日子還要生活多久?沒有人知道。
“叮鈴鈴”
侯羽行騎著一輛老舊的鳳凰牌自行車,穿行在狹窄低矮的小巷里,彎彎曲曲的小巷像是走不出的迷宮,淹沒了火熱的
心臟,那些熱情腐爛的有些發(fā)臭了。
侯羽行咔嚓的一聲鎖好他那送給廢品站都不會收的自行車。
“媽,我回來了?!?p> 簡易的木板門被推開,屋內(nèi)侯羽行的媽媽正在廚房里忙活,所謂廚房,也不過是幾張木板隔出來,用于區(qū)分臥室的狹
小空間罷了。
騰騰的熱氣帶著濃郁的肉香撲入鼻腔,不停的挑逗著味蕾。
他的妹妹坐在一塊木板一張板凳搭成的桌子上溫習功課,壓的木板吱吱的叫。
侯羽行的媽媽聽見了門口的動靜,端著菜碗喊道“崽啊,把書收起來,你哥回來了。”他的妹妹聞言書也不看了,蹦
跳著撞進侯羽行的胸膛,脆脆生生的叫了一聲哥哥。
侯羽行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果,剝開彩色的糖紙把糖塞進她嘴中。然后牽著她的小手走進屋內(nèi)。
里屋陳設(shè)極其簡單,幾張椅子,一個破舊的電視機就是所有的家具。
“這小崽子,就是欠收拾?!焙钣鹦械膵寢屢贿吺帐白雷右贿呧絿佒?,看見侯羽行時,眼睛明顯明亮了幾分,侯羽行從
小就是她的驕傲,現(xiàn)在是,今后也會是。
“媽,今天開學不念書?!?p> “媽知道的,今天特意沒去打工,給你做頓好吃的。”
侯羽行聽了明顯有些生氣“那種地方,不去也行,完全是在壓榨您。”
壓榨剩余價值什么的,侯羽行初中老師提過,現(xiàn)在也忘得差不多了。
“兒啊,有時候人是沒有選擇的余地的?!?p> 她看著侯羽行微怒的雙眼。
“好了好了,媽不說了,吃飯吧?!?p> 媽媽把菜盤端上桌子,“媽給你做了炸雞腿,你現(xiàn)在開學了,可要好好補補?!闭f著將那只放著一根雞腿的盤子推到
侯羽行跟前。
自打雞腿上桌,侯羽行妹妹的視線就沒離開過那只大雞腿,嘴邊亮晶晶的一抹口水掛著,就差沒有說出想吃這兩個字
了。
侯羽行看到了她的饞樣心里泛起一絲酸楚,渾身像封了蠟一般,緊緊的把他勒住,血管里的血液濃稠的流動。
沖破這里的霉臭,魔咒一樣,深深的種進他十六歲鮮活的生命里,那些美好的東西很遠很遠,對于他來說,是觸碰不
到的清風。
他拿起雞腿慢慢的把肉絲剝離下來,分別夾到兩人碗中“我不想吃雞腿,,小果正長身體,讓她補補吧。”
他媽媽聞言搖了搖頭“你啊,總是對她這么好,我的這份你吃了吧,我不餓?!?p> 什么時候變成這樣子的?李桂芳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十根手指上都有著厚厚的繭疤,一根根纖毫畢現(xiàn)的花白頭發(fā)里
藏著時間的密碼,曾經(jīng)挺直的腰肢有了令人心酸的弧度。
淚水流進滾燙的油鍋,濺起油星,撒在手臂上,真的好痛,好痛。
深深的埋下頭,侯羽行用筷子扒著碗里的雞肉,每吃下一口,就有什么被撕碎了,每吃下一口,心就死去一點點。
金黃的雞肉混合著咸咸的液體,一起咽下喉頭,化成一把尖刀鑿入心房,被什么占領(lǐng)了?悲傷嗎?侯羽行說不清楚。
房間內(nèi)只有低低的咀嚼聲。
“對了”侯羽行的媽媽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塑料袋,“這是你的學費?!苯舆^帶有母親體溫的塑料袋,里面雜雜碎碎有不
少零錢。
“你爸爸還有一個月匯錢來,這里面給你留了明早的飯錢?!崩罟鸱寂滤幻靼祝忉尩?。
吃過飯,媽媽借著屋里的燈光在織毛衣,侯羽行早早的就上床睡覺了。
水龍頭要是沒關(guān)緊,一直滴答滴答,有些東西濕濕的,浸透每一寸肌膚,在夜里寒的徹骨。
清晨的縷縷微光刺不透小巷的秋霧,橘黃的燈光在薄霧里照出一團團黃圈。
“賣燒餅咯,賣燒餅喂?!币惠v小推車靠著小巷的墻根停著,讓本就不寬闊的小巷更加的狹窄。小推車上用紅筆寫著:
肉餡五塊,白菜餡三塊。
侯羽行緊緊攥著口袋里皺巴巴的五元,三塊和兩塊的紅字刺地他眼睛發(fā)疼,咬咬牙。
“劉爺爺,要一個白菜餡的?!?p> 劉大爺熟練的找了零,“好咧,你等著?!睆目緺t里夾出一個熱氣騰騰的燒餅,用油紙包好。
“慢走啊?!?p> 走出了幾米路,打開油紙一口咬下,沒有想象中白菜咸咸的感覺,是肉餡。侯羽行疑惑的回頭,劉大爺明顯看見了,
大聲喊著。
“小伙子就該吃肉餡的,把身體長好了,才有力氣念書,快去吧,別遲到了?!闭f著揮了揮手。
他這時好恨,恨自己不能為母親分擔什么,只能像寄生蟲一樣汲取著母親身上鮮紅的血液,他捏緊了拳頭,指甲狠狠
扎進肉里。
大口咽著燒餅,隨著秋霧一同消逝的還有眼角的水珠。
鞋踩在枯枝上,發(fā)出咔咔的聲響,像是上了發(fā)條,一直在原地打轉(zhuǎn),潮濕的木頭混著泥土的味道嗆入口鼻,強行占領(lǐng)了。
腐爛的發(fā)臭。
侯羽行推著車,低頭走著,忽然眼前明亮了,再也不復之前的潮濕。是出了小巷吧?他轉(zhuǎn)過頭看看,一條不足一米的
縫隙,便隔著兩個世界,其實,也沒什么不一樣吧?
其實也沒什么不一樣吧?一件白襯衫勾勒出他干瘦的身軀。
日出日落,這樣渾濁的生活還有多久,侯羽行不知道。
也許會有那么一天結(jié)束吧,侯羽行吹著口哨,蹬著車,他的衣角隨著自行車消失在黑暗的拐彎處。
嗯,會有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