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嫣喝的酩酊大醉,童萱也陪著凌嫣一同大醉,唯有徐愿和薛栗一直裝著假,沒放開量飲,兩人還保留一絲清明。
凌嫣翻弄著趙悅與趙裕送來的圣旨,呵呵笑了兩聲,極為不敬地一把甩到一邊,顛三倒四拉著童萱說道:“來得太晚了,老娘……老娘都不稀罕了?!?p> 童萱?zhèn)纫兄繄F,喃喃地重復(fù)道:“的確不稀罕?!?p> 凌嫣本就是人來瘋的性格,酒后更是如此,得到童萱的回應(yīng),她更為激動,扯著童萱的袖子遙想當(dāng)年。
“旬先生病倒那年……我請旨回臨安……蕭乾卻給我派來一個白面監(jiān)軍……指手畫腳的實在太讓人生他……娘的氣……我一直忍著未發(fā)落他……他倒好、竟敢偷……偷我軍印,假扮我……那群蠢貨真就聽……還說扮得像……都扯淡,老娘愛兵如子,怎么可能讓他們?yōu)槲业臉s耀去死!”
徐愿聽著凌嫣斷斷續(xù)續(xù)的話,接口道:“當(dāng)年戰(zhàn)死的是白臉監(jiān)軍?”
凌嫣胡亂地點頭,仰天長嘯道:“他自己翹了辮子,差點把老娘家底敗光了!可是……滿朝盡呼我英烈,卻沒人信那根本不是我!老娘沒死,卻被當(dāng)成死人……還談什么凌家軍權(quán)……一夜間,我除了無用的哀榮,什么都沒有了……”
徐愿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所以將軍便留在蘭宮?!?p> 凌嫣苦笑道:“我不認(rèn)啊……我據(jù)理力爭,卻被追殺,要不是藥圣救我,我差一點就死了……后來我又聽聞旬先生也去了,萬念俱灰,就窩在蘭宮混吃等死,還好有小辭……”
凌嫣徹底醉了,趴倒在席面上,打起了鼾,童萱也昏睡過去,兩人都算醉的不省人事。
徐愿嘆了一聲,令人將兩個醉鬼抬回寢帳,自己站在庭院中吹著晚風(fēng)醒醒酒。
薛栗皺著眉頭從身后走來,問道:“看樣子,這賊人封的降魔將軍,你是接了。”
徐愿點了點頭,靠在薛栗身旁說道:“反正也要守在這里,名正言順的也沒什么不好,而且我猜這也是皇姐的意思?!?p> 薛栗驚呼道:“大殿下?”
徐愿側(cè)過頭看著薛栗問道:“大殿下是個什么樣的人?”
薛栗挑眉,不可思議地看著徐愿道:“你問我?我與大殿下照面的次數(shù)都有限,私下里除了請安,都沒說過其余的話?!?p> 徐愿嘆了一口氣,撅著嘴說道:“我小時拜師后就離了宮,隨后混跡軍營,喊打喊殺,我也沒見過皇姐幾面?!?p> 傅階在傅陽的記憶中一直都是溫和有禮、淡漠疏離的模樣,傅階少有賢名,加冠后參與政事,群臣之間呼聲極高,被看作少有的明君苗子,傅玟帝對她也有極大期許。
想來傅玟帝培養(yǎng)傅階文道,培養(yǎng)傅陽武道,想的是一文一武,一主內(nèi)一守外,保北周百年興盛,卻不成想這文武也想分個高低。
徐愿接著酒勁抱著薛栗的胳膊胡攪蠻纏道:“你說你怎么就不是我親姐姐呢?!?p> 薛栗掙不開徐愿這只樹袋熊,只象征性地拍了徐愿一下子,訓(xùn)誡道:“什么話都敢胡說?!?p> 徐愿安分下來,下巴搭在薛栗肩上,幽幽嘆道:“我倒是無心,只怕有心的人,容不下我?!?p> 徐愿無頭無腦的話,薛栗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反正聰明人的心思就是七扭八歪,借著晚風(fēng)能把三分醉意發(fā)揮到十分。
薛栗強硬得拖著徐愿往寢帳中去,徐愿假意掙扎著,找借口道:“不行不行,我還得去瞧瞧夏昱和殷碩那邊,他們初來乍到,我得去安排……”
“這等小事還用得著你惦記著,趙悅早就安排好了?!毖醪豢蜌獾卮驍嗟?,一把將徐愿塞進帳內(nèi)。
徐愿嬉笑道:“趙悅這么有管家婆的潛質(zhì),要不我把這么宜室宜家的男子指給你?”
薛栗有些粗魯?shù)匕研煸赴吹揭巫由?,倒了一杯清水塞到徐愿手中,挖苦道:“二十七的人操什么七十二的心,自己的大事還沒搞明白,掂心他人的,也不嫌害臊。”
徐愿咯咯笑著,從善如流地將薛栗塞來的清水飲了,不依不饒地反駁道:“說不定我的大事都定下來了呢,況且你這信物還在我手中,我怎么就不能管你了?!?p> 說著徐愿將趙家花里胡哨的匕首從袖中掏了出來,在薛栗面前一晃,不等薛栗來搶,又塞回袖中。
薛栗聽徐愿大言不慚地說她的大事已定,剛想擺出師姐的架子好好逼問,但是徐愿扯到自身,還把那羞于見人的匕首拿出來取笑,薛栗便有些坐不住了。
兩下爭奪未果,薛栗把徐愿壓在椅子上,撓她的癢癢,徐愿不得不聲聲求饒。
“好師姐,我錯了,錯了!”徐愿將匕首放回桌子上,薛栗這才罷休。
薛栗把匕首握在手中,用手柄的一段抬起徐愿的下巴,拿出審問的派頭道:“說,你從何處得來?”
徐愿剛剛笑得眼淚都飆出來了,現(xiàn)在乖順得仰頭看著薛栗,順勢裝出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
“趙悅身中詛咒,以為匕首是關(guān)鍵,求國師解惑,國師便交給我,讓我成你們一段姻緣?!毙煸负敛浑[瞞地全盤托出。
薛栗哼了一聲,將匕首收入自己懷中,說道:“這事不用你管了,我心中有數(shù)?!?p> 徐愿偷偷笑薛栗故作老成,可是薛栗還沒完,繼續(xù)審問道:“你說你的大事已定,什么意思?”
徐愿笑而不語,只是猛然抽出箜篌來,順手彈了一曲小調(diào)。
薛栗恍惚間想起在環(huán)玉城碰到與凌嫣同行的青年,然而廣寧城一宴,一場大雪,他不知所蹤,徐愿也脫胎換骨。
“他還在?”薛栗問道。
“當(dāng)然,他在蘭宮等我?!毙煸感Φ?,仿佛泛起一身的粉紅色泡泡。
薛栗有些遲疑,她到底把“陛下能否應(yīng)允”這般煞風(fēng)景的質(zhì)疑咽下肚,尋思不如就先讓這醉鬼樂呵一晚罷了。
師姐妹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突然一個小泥人順著風(fēng)吹入帳來,薛栗敏銳得察覺到“敵情”,斷金刀出鞘一半,就把剛剛落在桌面上的小泥人嚇得掉了下去。
徐愿止住薛栗的戰(zhàn)意,好笑得瞧著那小泥人費力爬上桌子,對徐愿和薛栗兩人行大禮后開口道:“黃庭見過二殿下和薛將軍?!?p> 薛栗眉頭皺起,在棋圣身邊自報家門的“隨侍”她還記得,不知道他到底深夜拜訪有何要事。
徐愿卻不吃驚,她懶懶得歪到薛栗身上,有些不耐煩地問道:“皇姐有什么密令要我配合,不如直說?!?p> 小泥人彎了彎腰,口中連連稱“不敢”,但倒也沒客氣,直言道:“大殿下請二殿下不忘長鎮(zhèn)樓之辱,大殿下在臨安運籌帷幄,請二殿下在北定關(guān)決勝千里?!?p> 提起長鎮(zhèn)樓,徐愿眉頭一皺,一股惡氣梗在喉嚨不吐不快。
“好大的口氣,皇姐便是這般說的?”徐愿雙目盯著那泥人,想用目光碾碎它。
黃庭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不多言語。
徐愿坐直,不屑地哼道:“運籌帷幄?看來皇姐有信心單獨對付蕭坤了?也好,小王可不喜歡臟了自己的手!”
徐愿的話中賭氣的成分很大,她剛剛聽到那自大的口氣就來氣,但是現(xiàn)在細想,傅階也不是毫無依仗。
蕭坤不愿親征,肯定讓力保他上位的書圣失望至極,派棋圣傳旨,又通通傷了北定關(guān)的凌嫣和童萱的心,朝中臣子本就是墻頭草,在黃庭的經(jīng)營下大概率偏向傅階的遺腹子,可能最大的敵手便是武圣常鐘,不過……徐愿想起海東青騙得武圣一縷精魂在自己手中,這也算是傅階的倚仗……
徐愿不快地抿著嘴,她不得不承認(rèn)傅階棋高一籌。
黃庭拱手道:“二殿下可能對大殿下有幾分誤會,大殿下忍辱負(fù)重多年,其中艱辛難以言表,對二殿下的遭遇也時時掛心,請二殿下莫聽信他人挑撥?!?p> 徐愿瞇著眼嗤笑道:“時時掛心?便是讓海東青與我作對,讓繡娘華鈺潛伏在畫圣徐長風(fēng)身旁?”
黃庭不卑不亢地解釋道:“海東青為北周叛徒,大殿下恨不得殺之后快,可惜受限于時局只得利誘之,至于拙荊華鈺,只是去照拂殿下與畫圣前輩,絕無其他心思?!?p> “還挺牙尖嘴利,”徐愿冷笑道,“那你指派鼠輩獵殺北周修士,如果再扯什么不得已,薛將軍可不會放過你!”
小泥人從容說道:“雁山一戰(zhàn)敗落,壯士死國,逃入南陳的修士不是貪生怕死的茍且之輩,就是懷著些不甘的心思……”
薛栗咽不下這口氣,大吼道:“胡言亂語!”
刀鋒朝著泥人的脖頸呼嘯而去,泥人順勢跪倒,向徐愿叩首繼續(xù)說道:“二殿下無心寶座,大殿下怎會不知?況且當(dāng)時二殿下失了記憶,更傷了身體,三年潛龍在淵,眠龍勿擾,怎么能由得他們出于一己私心,逼迫于殿下!”
黃庭最后幾乎是喊出來的,幸虧徐愿的帳中隔音不錯,這才未能引來他人。
徐愿垂著眼,沒有表態(tài),薛栗雖然不服,但也沒進一步攻擊。
泥人再拜頓首,繼續(xù)說道:“可恨童萱嫁禍北周,逼不得已國師帶北周子弟入蘭宮,這一切才不得不讓二殿下知曉。大殿下當(dāng)真一片拳拳懷護之心,請二殿下莫……輕易辜負(fù)?!?p> 黃庭說到最后竟隱隱帶著哭腔,不管真假,這份潸然淚下的功力都讓人敬佩不已。
想來傅階也是把她在蘭宮中得過且過的模樣看在眼里,論誰也不會對她產(chǎn)生危機感。至于那些被殺的北周修士,徐愿也承認(rèn),一個鄭淵已經(jīng)夠她受得,如果他們個個都像鄭淵一般,真是夠她受得。
算了,反正她也無心,就當(dāng)傅階幫她了。
徐愿勉強嗯了一聲,算是揭過這一茬,薛栗無可奈何地瞪著徐愿一眼,氣呼呼地收了刀。
既然不算敵對,想起棋圣陰陽怪調(diào)地嘲諷北周算盤打的太響,徐愿關(guān)心的追問道:“沈家可還向著北周?”
黃庭朝肇城的方向頓首,嘆道:“沈原一世英名,可惜沒有傳人?!?p> 沈原感念北周,可子孫卻生于南陳,長于南陳,徹底忘了本。不過沒有傳人這事,徐愿也好奇得很,問道:“天眼這般天賦不代代相傳,反而隔代傳到外孫女一輩,這也是奇怪。不過,原來鄭家也從未有過天眼這般天賦,沈家為鄭家分支,按理來說也不會有,除非……”
這天眼根本不是天賦,而是外物所致。
徐愿突然想起神龜?shù)窝碾p目,全身一抖。
沈家逃離北周的時候,正是傅玟帝執(zhí)政之初,巧的是國師之位空蕩十余年之久……
徐愿吸了一口氣,她知道鄭淵恨從何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