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鄭淵雙目滴血的緣由，徐愿心中酸澀不已。
傅玟帝剛即位必然根基不穩(wěn)，可是她卻懷著極大的野心和抱負(fù)，與國師必然有一場權(quán)力之爭。
神龜借著鄭家的子子孫孫擔(dān)任國師一職百年之久，怎么可能是一個初出茅廬的人間帝王可以撼動的？
傅玟帝捉住神龜?shù)囊粋€弱點(diǎn)：那便是與神龜結(jié)契的鄭家人。
鄭家流傳百年，當(dāng)年祖宗與神龜結(jié)契的那份感恩戴德早都消磨殆盡，留下來的只是對獻(xiàn)祭給神龜?shù)目謶?，以及對于家族名聲不佳的怨恨。沈原未改姓的時候便是當(dāng)年被選中的獻(xiàn)給神龜?shù)募榔?，傅玟帝抓住他對神龜?shù)脑购蓿n他能傷及神龜?shù)睦鳎才潘h(yuǎn)走他鄉(xiāng)，逃離神龜?shù)呐稹?p> 沈原刺瞎神龜?shù)碾p目，竟意外獲得天眼這一天賦，感念傅玟帝的恩德，愿意留在南陳為傅玟帝探路。
神龜雙目失明，不得不閉關(guān)修煉，國師的權(quán)力被極大地削弱，鄭淵懷恨傅玟帝，但是身為北周國師，還不得不護(hù)著北周的國運(yùn)，只得煉化海東青，封為北周神獸。但這份不甘在得知傅玟帝巫山求女后，全化為對女媧娘娘轉(zhuǎn)世的期盼，她希望打破長幼秩序，扶傅陽這個二殿下上位。
世人多薄幸寡恩，對待信仰亦是如此，鄭淵的苦楚，再加上與神龜多年的情誼，徐愿怎能不體諒她。
可惜徐愿注定要辜負(fù)鄭淵這份期待了。
當(dāng)下知道鄭淵失去雙目不得不煉化海東青的無奈，徐愿更能理解鄭淵對于海東青背叛的痛恨，想起昨日出爾反爾地在叛徒海東青面前掃了鄭淵的面子，徐愿心中滿滿都是愧疚。
于是黃庭的小泥人失效后，徐愿不等薛栗，腳下生風(fēng)，直接奔向鄭淵的住所。
鄭淵與徐愿整整冷戰(zhàn)了一天，她冷眼旁觀著大殿下傅階對徐愿的防備、安撫與拉攏，還無可奈何地瞧著她予以眾望的徐愿對爭權(quán)奪利的不上心。難道她與蘭草仙子的這場賭約真的就這樣輸定了？
可她心底不甘??！
愚蠢而貪心的世人何其多！
不回應(yīng)他們的祈求，他們便棄廟忘本、不敬神佛；回應(yīng)他們的祈求，他們最初尚知感恩，久而久之，卻貪得無厭，貪到神靈乏力，他們又是怨聲載道。
可神祗又何其無奈！
興旺之時，人人趨之若鶩，香火鼎盛，可衰敗之時，又無人問津，門可羅雀。雖說神祗享受世人幾日香火貢品，神祗卻被愿力和契約牢牢地束縛，實(shí)現(xiàn)的宏愿在功利心極重的世人眼中反倒與交易無異，哪怕世人如此盲從無情、反復(fù)無常，愿力和契約約束下的神祗依舊不可嗔怪，不可怨恨，不可報復(fù)降災(zāi)。
何其不公！
鄭淵不像紫珞和白澤那般貪戀神位，她不希望利用女媧娘娘重歸神壇而提高身價，她只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份公道。如果娘娘能以二殿下登上至尊寶位，對天下來說必定是大善，而她這份壓在心底的怨恨也能疏解幾分。
鄭淵自嘲地呵了一聲，蘭草仙子說的也不算錯，她將自己這點(diǎn)私心包裹在大義之下，逼著娘娘走上她期許的路。畢竟她明白，娘娘不貪權(quán)不貪名，唯一能留住娘娘的只有責(zé)任。
可是降魔一戰(zhàn)落幕，她還能找出何等借口來留住娘娘？
鄭淵一時間思緒萬千，難免自怨自艾。
徐愿踏入鄭淵的寢帳瞧見的便是鄭淵這愁眉不展的模樣，她沒有放輕腳步，鄭淵自然也察覺到來者何人，兩人視線相碰，鄭淵又垂下眸子，裝作無知無覺。
徐愿嘆息一聲，直言道：“神龜，到底是我對不住你?！?p> “補(bǔ)天之時，我過于冒進(jìn)讓你棄了四足相助；騰蛇一事，我考慮不周沒安排好后續(xù)，留給你、紫珞和白澤一片爛攤子；如今我明知道你受辱，我依舊不能如你期待那般爭奪寶位……”
徐愿這邊頗為感傷地說著，鄭淵反倒平靜如水。
“其實(shí)我早就猜到了?！编崪Y自嘲地說道，“當(dāng)年傅玟帝求女的時候，娘娘一半魂魄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而后雁山敗落后，娘娘歸位卻說什么也記不起曾經(jīng)……我就應(yīng)該知道娘娘就是不愿意再攪入人世間這錯綜復(fù)雜的局中，不過我癡心妄想罷了?！?p> 徐愿嘆道：“人世間這局，我有心無力。無論傅玟帝還是傅階都是明主，我登臨人族王者寶座又有什么意義？”
鄭淵抬眼嚴(yán)肅地問道：“如今娘娘有何打算？”
徐愿有些惆悵地望著北地，沉吟片刻道：“這個世間終究是人的主宰，諸神黃昏已過千年，人族修士與魔族抗?fàn)幰丫茫退銢]有紫珞和白澤的安排，這最后一場除魔大戰(zhàn)也是勢在必行，魔族注定沒落，而我就加快這一進(jìn)程吧。當(dāng)年不周山倒，魔界入侵，千年來也該有個了斷了?！?p> 鄭淵有些激動地問道：“那大戰(zhàn)之后剩下的我們呢？”
徐愿淡然地答道：“沒有魔族，這個世界也就沒有神祗存在的必要了?！?p> 鄭淵呆立了片刻，她明白徐愿在暗示什么。
世間沒有不隕落的神祗。
徹底斬殺魔族實(shí)在不可能，想要除去魔族，只能重新分裂人界與魔界，恢復(fù)到不周山倒之前的模樣。當(dāng)年補(bǔ)天差點(diǎn)耗盡全勝狀態(tài)下的女媧神力，如果建起人族與魔族的屏障，他們這些殘余的神祗將放棄永生的神格，最后也只能剩下一個普通人類一般短暫的最后一生。
想來娘娘最后還是選擇舍棄一切，大刀闊斧地為人族除去最后隱患，只把最后那點(diǎn)溫情留給蘭草仙子。
徐愿迎上憤憤不平的鄭淵，開解道：“放下吧，神龜，難道背負(fù)一輩一輩的愿力不是一種負(fù)累嗎？況且神族的落幕是時代的必然，人族總會舍棄神靈的庇護(hù)，沒有魔族的侵?jǐn)_，修士也會從舞臺上褪去，最后留下的只有現(xiàn)在看來看似貪心而弱小的人類，他們自己才是自己最終的信仰?！?p> “娘娘，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早在造人的時候就定好了一切的結(jié)局?！编崪Y反問道。
“可能吧。”徐愿喃喃道，“也可能我現(xiàn)在只是厭倦了?！?p> “紫珞和白澤不會心甘情愿的獻(xiàn)出神格。”鄭淵說道。
徐愿輕笑道：“那你不妨問問她們，如果巫山不在了，她們留下來再忍受千年的敗落和孤寂嗎？”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徐愿將手邊的箜篌遞交給鄭淵，淡淡地說道：“幫我勸勸她們吧?！?p> 鄭淵怔怔地瞧著箜篌，突然莞爾一笑道：“與蘭草仙子的賭約，我當(dāng)真是輸?shù)皿w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