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司意長老收到了一封信,來自一個很久不見的朋友。那時候這個人被全江湖所不齒,在他茫然無措的時候,是司意長老引導(dǎo)他皈依了佛門,讓他后半生終于找到寄托。
信里說道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想委托司意長老照顧他座下一名弟子。他沒有隱瞞長老,承認(rèn)了這個弟子是他在紅塵的余孽,父母之愛子,人之常情,他說出了因為自己偷偷給他傳授功力而用血蜈蚣調(diào)和,最終還是不能避免該子中毒的情況。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望長老慈悲為懷,替是非化解了血蜈蚣之毒。”信的最后這樣寫著。
司意大師燒掉了看完的信,喃喃的念到,是非。又自言自語說道,阿彌陀佛,無量心經(jīng)乃佛門秘不外傳的經(jīng)典秘籍,連本門弟子都無人有幸親眼目睹一回,更何況其他人呢?
不僅別人,就連他自己,都沒有見過那傳說中的無量心經(jīng)。這么多年來,他也只是靜靜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zé),守護(hù)著,等待著。時光靜靜地流逝,要不是因為這封信,他差不多都快忘了有這回事。
十歲那年,司意就因為慧根出眾聞名整個少林寺。十六歲那年,在五年一度的少林盛會’菩提論壇’上大放光彩,講經(jīng)論道讓許多修行了幾十年的方丈都折服不已。從此江湖上多了一個得道高僧,都叫他司意長老,盡管他的年紀(jì)并不大。
司意說,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所以他從來不去修煉任何一門武功。本來以他的地位,就算要學(xué)少林寺的上乘絕學(xué)也無人爭議,但他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多年來,他只愿一心修行,用它所領(lǐng)悟到的’禪’來云游四海,也因此結(jié)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
這個佛堂是南少林的僧人專門為他建造的,他很喜歡,于是在沒有出去云游的日子里都留在這里。他最喜歡的是這一排書架,在陰雨纏綿的日子里,他會在這里品茗讀書,在天氣晴朗的日子里,他會親自打掃這個書架,然后把那些快發(fā)霉的書都拿出去仔細(xì)的曬。
他又走到這一排書架面前,像撫摸一個個初生的嬰兒一樣用指尖輕輕劃過這一堆堆書籍,最后在一個角落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從他放進(jìn)去的那天起,幾十年來再也沒有觸碰過的角落。
角落里放著一個不起眼的木質(zhì)盒子,他緩緩的打開盒子,拿出里面那塊被稱作鑰匙的鐵片,默不作聲的好像在思考什么。旁邊的小沙彌好奇的看著師父,怎么今天突然拿出了這個?
他記得自己有一次打掃的時候看到這個有點奇怪問師父這是什么,師父告訴他說這是別人寄放在這里的,以后還要送回去。自那以后從沒見過師父提過這個盒子,也沒有打開過,怎么今天突然拿出來了?
“彌生,”
“弟子在,師父。”
“為師要去拜訪一位朋友,這期間如若有人來找,就說為師云游去了。”司意向小沙彌吩咐說。
“弟子知道了,”彌生鞠了一躬,又問,“需要將來人留客等您到人家回來嗎?”
司意沉吟了一下,說,“不必。為師并不確定幾時會回來?!?p> “弟子遵命?!睆浬f完以后默默退下了。等第二天再來請安的時候,發(fā)現(xiàn)師父不知何時已經(jīng)離去。
昨天還冷清的街道今天一下子熱鬧起來。原來店小二說的不錯,上官府的英雄帖一發(fā)出,各路江湖豪杰都不遠(yuǎn)千里而來,只為在群英會上一展身手,博得一些喝彩。
上官府之所以有這么大的影響力,是因為他的主人就是聞名遐邇的“鐵面判官”上官沛。上官沛以處事大公無私為江湖人所稱道,不管什么恩怨情仇,只要有了他的裁決,總可以令雙方都心服口服。所以江湖上但凡有什么紛爭時,總愿意請他出面,做個見證也好,調(diào)解也罷。只要有他在,就說明事情到了結(jié)局,彼此不用再有異議。
這次廣發(fā)英雄帖,卻不是江湖上又出現(xiàn)什么紛爭需要他來調(diào)解,而是他打算召開一個群英會。用自己的影響力吸引各門各派都來參加,說要在會上評選出幾個排行榜,確認(rèn)一下各家武功的江湖地位。
這么重要的機(jī)會怎么能被那些一心想將本門派發(fā)揚光大的人放過呢?所以處在通往上官府必經(jīng)之路上的姚河鎮(zhèn)這幾天可真是人山人海。
“小天,小天,快醒醒。”龍霸天還在做夢呢,就被人叫醒了。睜眼一看,龍霸天已經(jīng)洗漱干凈打扮整齊,興高采烈站在他旁邊。
“你干嘛?”龍霸天耷拉著一雙睜不開的眼睛問。
是非見他沒半點要起床的樣子,又過去拉他,“你快起來,你忘了昨天英蓮說的?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身無分文了,不想點辦法,后面的盤纏怎么辦?”
經(jīng)他一提醒,龍霸天是想了起來昨天英蓮說的,而且還繼續(xù)想起當(dāng)時是非還說別擔(dān)心?,F(xiàn)在他起這么早找自己說這個事,是想干嘛?又被他叫得有點不耐煩,所以沒好氣的問是非到底要干嘛。
終于切入到正題,是非自信滿滿的告訴龍霸天,“干嘛你不用管,反正不用你出錢出力,到時你只要負(fù)責(zé)幫我收一下錢就可以了。所以你現(xiàn)在趕緊起來,我看今天人挺多的,我們早點出去就能多賺一會兒的錢。”
龍霸天被他拉的沒有辦法,勉強起來洗漱了一下就走了。走之前,是非還神秘兮兮拿了一頂帽子戴上,龍霸天蒙了,問,“你還戴個帽子干嘛?不想當(dāng)和尚啦?”
“不是不是,”是非連忙解釋道,“主要是有些事情出家人做起來不方便。”
“你這越說我越糊涂了,出家人做起來不方便?你到底想干——”龍霸天還沒說完就被是非打斷了。
“唉你別問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笔欠抢炔患按耐鶚窍伦呷ァ?p> 龍霸天指了指英蓮所在的房間,“不用跟她說一下嗎——”話還沒說完已經(jīng)被是非拉下了樓。
“沒事沒事,讓她多睡一會兒,我在房間里留了字條,她醒來會看見的?!闭f完這句話兩人已經(jīng)馬不停蹄來到了街上。
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是非一下子興奮了起來。又拉著小天往前走去,目光四處打轉(zhuǎn),好像在尋找什么。
終于是非選定好一顆大樹,興沖沖將小天帶到樹下。莫名其妙的小天等著他下一步要干嘛。
“還記得我們?nèi)フ曳鹗掷系臅r候嗎?”是非問。
“記得啊,怎么了?”龍霸天一臉冷靜的回答說。
“那個好多人鼓掌的耍大刀,還記不記得?”
“記得啊——???!你不會告訴我你帶我出來就是要干這個!”小天難以置信的說,他現(xiàn)在明白是非說的’出家人不方便做的事’是什么了。
“對啊對啊!”是非撥浪鼓似的點頭,眼睛發(fā)著光說。“你看我這個計劃怎么樣?”
龍霸天用眼神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傻哥哥,吞吞吐吐的說,“哥,大哥,你這個計劃很不錯。但是呢,你忘記上次那些人的下場了嗎?忘記英蓮——那時還是綠柳,怎么一個人把他們給干翻了嗎?你說就你這兩下子,打兩個我都夠嗆,又中著毒,你覺得咱倆能掙著這個錢嗎?待會兒賞錢的人沒有,砸場子的人來一堆可咋辦?”
是非被他的話一下子搞得有點喪氣,但是很快又打起精神,說,“別給自己泄氣!上次那伙人不是運氣不好碰到了英蓮嗎?你看咱們周圍這些人,有幾個像英蓮那么厲害的,就憑我這個輕功也夠唬弄他們兩下子的了!”
“可是——”龍霸天還是覺得這個事情不靠譜,再加上自己也沒干過這種事,怕待會兒給演砸了也不好說。
“別可是了,你放心,你啥都不用干,只用在前面要錢就行了。”是非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怕他擔(dān)心,還又補充了一句,“我想好了,要是真的碰到英蓮那種人,我就帶你一起跑,咱打不過還跑不過嗎?連英蓮那種輕功都還勉強跟我追個平手呢,你就放心吧!”
龍霸天被他說服了,眼下這個盤纏也確實吃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了再說吧。
“那我們開始吧!”是非喜滋滋的說,然后看著小天,好像在等他發(fā)號施令還是什么的一樣。
“開始?。 饼埌蕴煲层躲兜目粗√?。
是非一臉無奈的笑了笑,“你都沒喊,我怎么開始?”
“那你開始吧。”小天鎮(zhèn)靜自若的說。
是非又一臉無奈的,用充滿暗示的眼神看著他,“不是這種開始!”
“那是哪種開始?”
是非著急了,“那你得先把人吆喝過來,我才能給人表演啊!你想想上次那耍大刀的,人家那伙伴喊得多賣力!”
聽他這么說,小天一下子懂了,翻了個白眼,問,“你怎么不去喊?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我只要負(fù)責(zé)收錢就可以嗎?”
“那別人都是一個人喊一個人打啊,再說我一個第一次下山的和尚,哪會喊這個啊!”
“我也不會啊!我平時也就偷偷東西,裝一下山賊,這種吆喝的事情還真沒干過!”
兩人就這么原地犯起愁來,沒一會兒,龍霸天決定還是甩開臉子喊起來,先看看效果怎么樣再說。是非聽了以后開心的給他加了加油,然后走到一邊自己做準(zhǔn)備。
于是路過的行人逐漸被一個聽起來還比較生疏的叫賣聲所吸引,“各位走過路過的父老鄉(xiāng)親,先別急著趕路,都停下來看一看!我這位兄弟沒什么別的本事,不過從小習(xí)武,練得一身好功夫!各位要是賞眼,覺得還不錯,可以打賞一點盤纏錢給我們,實在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感謝各位父老鄉(xiāng)親的支持!”
隨著小天的吆喝,是非也賣力的空手打起來。叫好的人越來越多以后,他突然計上心頭,拿出了自己的輕功絕活。只見他’騰’的一聲就原地起跳到了樹尖上,又從樹尖跳到房頂,然后從幾丈高的房頂上飛回來。
“好!好!”叫好聲隨著他的步伐移動而絡(luò)繹不絕,眾人的目光也跟著他的身影來回打轉(zhuǎn)。一切正如兩人所希望的那樣進(jìn)行著。
眼看場子到了高潮部分,機(jī)靈的龍霸天感覺到現(xiàn)在是時候了。于是攤開自己的衣服再次說道,“如果大家伙兒看的高興,還請賞我兄弟倆一些盤纏錢,滴水之恩,沒齒難忘!沒齒難忘!”
他一邊說,一邊把攤開的衣服向眾人招攬過去。有給少的,有給多的,他都笑臉相迎,通通來者不拒。忽然走到一個少女身邊,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沒想到真是怕什么來什么,那些耍大刀的人的下場忽然活靈活現(xiàn)出現(xiàn)在眼前。
原來這個少女就是英蓮。她醒來以后就去是非房間找他們,沒想到怎么敲門都不開。于是她徑直推門進(jìn)去,看到了是非留下的字條,說他們出去給盤纏想辦法,讓她留在客棧等他們。
英蓮也沒多想這兩個人去想了什么辦法,而是昨天聽店小二說最近比較熱鬧,所以打算一個人出去走走。沒走多遠(yuǎn)就聽到有人賣藝吆喝的聲音,她想起上次被她掀翻的那伙騙子,不禁好奇這次遇見的又是什么,沒想到走過去一看竟是是非他們。
龍霸天遇到英蓮不知怎的有些緊張,急忙用眼神暗示她,好像在說千萬別搗亂。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他瞪大了眼睛:只見英蓮掏出一錠大銀子,然后用力的鼓掌說道,“好!太精彩了!”說完還偷偷向他眨了下眼睛。是非還賣力的表演者,根本沒注意到英蓮出現(xiàn)在了人群中。
龍霸天僵硬的說了幾聲謝謝,然后又繼續(xù)向前走去,后面的人看到人家一個小姑娘都出手那么大方,也紛紛慷慨解囊,兜里的錢越來越多了,甚至有點兒裝不住。
龍霸天回頭看了下英蓮,只見她若無其事的在人群中,大聲叫好,仿佛真是她第一次看見這么精彩的表演。經(jīng)過這件事,龍霸天對英蓮的印象頗有改觀,感覺自己原來一直小瞧了她。
眼看錢也收得差不多了,龍霸天回到是非旁邊使了個可以了的眼色,會意到的是非漸漸收攏了一招一式,直到完全停止,“感謝各位觀看,因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所以我們改日再會!”說完之后兩人便打算收拾離去,周圍的人也都漸漸散開。
“誒——我說小兄弟,你這樣做可不太厚道啊?!蓖蝗灰粋€聲音叫住了是非二人,剛準(zhǔn)備離去的眾人也停了下來看有什么熱鬧。
英蓮循著說話的人望過去,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一個身材中等,體型略胖,衣著不凡的中年男子。
“怎,怎么了,這位仁兄?”是非心虛的問,雖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厚道了。
說話人站了出來,指了一圈剛才給過錢的人說,“這么多人給你打賞,無非就是圖個樂呵,現(xiàn)在大家正看在心頭上,結(jié)果你收完錢就要走,可不就是不厚道嗎?”
是非被他說得臉紅到脖子根,正不知該如何解釋的時候突然見英蓮走了過來,對男子說道:“這位大叔,我可就要站出來說句公道話了,人家憑本事掙錢,也沒一上來就讓人給錢,剛才也表演了好一會兒了,怎么到你這兒,聽起來像是說人家白拿了你的錢呢?難道就憑你給那幾文錢,還想讓人家不吃不喝哄你樂呵一整天???”
男子呵呵的笑了幾聲,然后走近英蓮說,“小姑娘,說話別這么不知天高地厚,沒聽說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嗎?我只是讓這個小兄弟再表演一下,又沒說你們是一伙的,你著什么急呢?”
男子這一番話把三人陷入不利的境地,英蓮惱羞成怒,毫不猶豫的拔出了劍,指向該男子:“本姑娘不想再跟你廢話,有本事直接動手吧!”
“嘖嘖,”男子用手指撥開了英蓮的劍尖,“如此恃才傲物,南海神尼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徒弟!”
眼見兩人就要打起來,生怕刀劍無眼誤傷了自己的圍觀群眾早就作鳥獸散了。
這把淑女劍是師父傳給英蓮的,由劍神干青親自打造,江湖上獨一無二,男子認(rèn)出它來并不稀奇。讓英蓮憤怒的是男子并不直接和她動手,非要在一旁說三道四,英蓮平生最不能容忍這種不干不脆的人。
“你敢詆毀我?guī)煾?,看劍!”話音剛落,只見英蓮劍勢沖沖,每一招都直奔男子的命門而去。男子說話的語氣不小,卻并未隨身攜帶兵器,躲閃的功夫看起來也并不高明。不過幾招,就被英蓮逼退到一個墻角。
“你,你這人,火氣怎么這么大呢!說打就打!”男子無力還手,只是一味的躲閃,卻并不求饒。
一旁的是非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恐怕英蓮下手不會注意分寸,畢竟男子的話也不無道理,就這樣落在英蓮手里有點無辜,于是走上前去叫住了英蓮。
英蓮還在氣頭上,一開始并不理會是非,后來是非直接出手阻攔,英蓮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就此作罷了,合上劍生氣的說,“今天算你走運,日后若再敢沖撞了本姑娘,絕不像今天這么簡單!”
男子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泥土,又回復(fù)到剛才的鎮(zhèn)定自若,仿佛是自言自語一樣的說道,“哎呀,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可真沒幾個成氣的嘍!”說完也不理身邊人,似乎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徑直離去。
英蓮還在生氣,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對著那個離去的背影翻了好幾個白眼。是非則勸了勸她,然后三人一同回到了下榻的客棧,打算收拾收拾包袱上路。
“掌柜的,麻煩問下前面去南少林的話怎么走?”三人收拾好東西下樓以后,龍霸天問正在打著算盤的掌柜。
“哪兒?”掌柜的頭也不抬的說,手里的算盤飛快的移動著。
“南少林。”是非回答道。
“那你們得先去問萬花樓,免得白跑一趟?!闭乒襁€是一邊打著算盤一邊回答道。
“萬花樓?”龍霸天重復(fù)著這個聽起來讓人有點想入非非的名字,想不通這個怎么會跟少林寺有關(guān)系。
“對啊,”掌柜終于撥完了算盤,抬起頭來跟他們說話,“你們?nèi)ツ仙倭蛛y道不是為了拜師學(xué)藝的嗎?南少林早已經(jīng)不收俗家弟子了,只有找萬花樓才有辦法?!?p> 原來如此,是非剛想解釋給掌柜說他們不是去學(xué)藝的,掌柜又示意他們往樓梯的方向望過去,說:“喏,剛好萬花樓下來了?!?p> 三人順著掌柜的眼光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萬花樓不是一座樓,而是一個人,并且這個人他們之前已經(jīng)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