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瀾也不管她如何攪纏,只緊走數(shù)步,向著眾人厲聲喝斥:“主母在此,還不退下?!?p> 只可惜她雖衣飾華貴,但一看裝束就知道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且蘇錦姝離得又遠,究竟是不是誰也看不清楚。有個無賴些的見她孤身一人,且又生的漂亮,竟然色令智昏,腆著臉上來調(diào)笑:“主母在哪,我看這里豈非只有小娘子一人?”
其實平日里此處并無許多人來往,誰想恰逢今日端一,不少負責看門灑掃的仆役都被派到此處采摘桃葉,已備莊中女子正午時插戴。卻不想正被她們一行人撞上。
微瀾見他近前,早閃身躲過,卻依然筆直站在亭前。此時湖風將她長發(fā)吹起,更襯的她粉面桃腮,恍若神妃仙子。那人一時恍惚,以至于妄想伸手去觸碰。不想她這回卻紋絲未動,只將眼尾驟然一挑,說的話卻有如霰珠迸落,冰寒刺骨:“你言語輕佻,冒犯主母,已然是大不敬。若再敢妄動手腳,需知什么叫做死無葬身之地!”
那人被她厲色所驚,終于清醒了過來。剎那間喉頭發(fā)緊,雙腿一軟,已然跪倒在地上。
此時臨月閣眾人因見主母等人久久未出,終于意識到不對,一路尋找而來,才發(fā)現(xiàn)一行人竟都停在潑玉池旁。江媽媽心思縝密,不待吩咐,便立刻著人圍住四周。自己卻快步走至主母身邊。
可嘆蘇錦姝本是想將盼兒藏于亭角,好騰出手應付這些莽漢??刹幌胨挚抻拄[,一并連裹上的絹帕都蹬進了水里。她無奈只得坐于原地,才勉強將她雙足禁錮在衫下。
江媽媽眼見盼兒哭的小臉通紅,且雙腳還和嫩筍一般光溜溜的,也只得先著人回臨月閣去取鞋襪。
蘇錦姝想起來,便轉(zhuǎn)過臉問她:“乳母劉氏去了許久,不知你們可曾見著她?”
江媽媽卻顯得很詫異:“我等一直在臨月閣外守著,卻并未見到她回來。若不是我瞧著不對,此時說不準大家還都在臨月閣呢?!?p> 蘇錦姝登時大怒:“今日若非這個老貨,我與盼兒怎會受辱。現(xiàn)在就給我去找,還有適才那個出言不遜的小子,一并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們找出來。”
微瀾站了許久,一直到江氏來了,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支撐不住,只好勉力靠在亭邊。蘇錦姝見她額上冷汗噌噌,雙手冰涼,知道她情況不好,因立即著人將她先行送回青鸞苑診治。
微瀾見狀也不推辭。不僅是此時塵埃落定,她于此地已然無益。最主要還是她自那次受箭傷后,觸及根本,如今身體的確大不如前,不得硬撐了。
果然回到青鸞苑不久,她便再次沉沉睡去。
一直到午后,方才被外面的喧鬧聲吵醒。她手腳無力,只好躺在那里喚道:“燕草碧絲,出了什么事,外面怎的這樣亂糟糟的?”
兩人聞聲,都趕緊奔到微瀾身邊。燕草白著臉,一面哭一面笑:“小娘子醒啦。我這就去把藥給你端來,你等著?!?p> 微瀾握住了她的手。
碧絲看不過,終于伏過來悄悄說與她:“大娘子不讓告訴你,怕你病里聽見不好。是劉媽媽,她,她適才被人發(fā)現(xiàn)漂在碧水灣里。已經(jīng),淹死了;還有那個冒犯主母的漢子,也找到了。只是,只是……”
微瀾松開了手,復閉目躺回枕上:“他也死了,是嗎?”
燕草皺著臉,微微點了點頭。俄而又急急補充道:“是吊頸的,自盡身亡。他本就罪有應得,我們只是可憐劉媽媽。她一向待人是極好的,又和善。不知怎么突然就……”
此時山莊里一團混亂,盼兒回臨月閣后又依舊吵鬧不休,蘇錦姝未免顧此失彼,終于忍不住狠狠扇了親女一巴掌:“還鬧,知不知道你的乳母已經(jīng)死了!”
可惜盼兒卻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她今日沒有趕上大集,已經(jīng)是委屈萬分,如今母親還打了她。頓時一陣驚天動地、鬼哭狼嚎:“她死了與我什么相干?又不是我叫她掉進水里頭去的,是她自己不小心,弄臟了我的鞋襪。才害得我沒看上大戲,死了也是活該!”
她涕泗交流,連素來粉雕玉琢的小臉都哭花了。蘇錦姝見了心疼,只好又上前去哄。江媽媽再看不下去,因靜靜地退到門外,轉(zhuǎn)身去了青鸞苑。
微瀾因睡了這些時候,又喝了藥。到底好些,便安穩(wěn)靠在枕上養(yǎng)神。
江媽媽進來見她精神還好,心下略定。因想起傍晚還要去見菱花,便只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
菱花的確已早早遵從張氏吩咐,揣著一百兩銀票等在寒碧山莊。只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事,這西角門自她來時就不曾安靜過。她站在竹蔭里,朦朧間只聽有人一直在喊:“死人了,死人啦……”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唯恐今日之事有變,回去無法向大夫人交代。
好在酉時一到,她便聽見了角門處有動靜。是以趕忙躲到暗處,直到確定了是江氏叫她,方才探出頭來。
其時宋律已經(jīng)廢除了死契,因此鈴蘭這張身契也只是十年期,市價總不過二十兩左右。而張氏出手一百兩,其間多少有安撫蘇錦姝之意。江媽媽自然也不會拒絕,只欣然從袖里取出身契,交給了菱花。
這樁交易雙方都覺得得益,自然是賓主盡歡。
菱花也遵照前盟,另備了十兩雪花銀交與江氏。兩人一番拉扯之后,江氏方假意收了。因叮囑菱花一路小心,她這就要去向主母復命,等哪日得閑了,到時再去家里拜訪。
菱花答應一聲,便小心翼翼地折好了身契,塞入懷中。事情辦的圓滿,她下山時心情與上山時可謂截然不同,就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眼看著臨園就在眼前,她忙上前叩響了門。
夜風漸起,屋檐下的紅燈籠悠悠蕩蕩地晃著。菱花盯著緩緩打開的耳門,卻困惑地發(fā)現(xiàn)竟沒有一絲光亮傾瀉出來。
她渾渾噩噩的一步跨進,便就此墮入了無盡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