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帷幕之下
天山上夜里溫度比日間更低，此時(shí)并非秋季，細(xì)細(xì)的彎月只能映射出一絲慘淡的月光，映照在眼前這人金色的面具上
，結(jié)合山崖邊呼呼的風(fēng)聲，顯得格外滲人。楊素身上被一人用不同手法連點(diǎn)十六個穴道，自知今日恐怕已是難逃一死。面
前這人正把玩著手里的佛骨，楊素笑問道：“事到如今，我已淪為閣下砧板上的魚肉，生死只在頃刻之間，閣下為何還不
敢以真面目示人？?！?p> 黑衣人輕聲笑道：“為了師傅你，可讓徒兒頗傷一番腦筋，師傅到哪里都能遇到貴人相助，為了大局起見，徒兒也不
得不親自來送師傅一程?！焙谝氯搜粤T摘下臉上黃金面具，正是楊素的弟子，李密。
楊素見是李密，也不覺驚訝，只是嘆道：“我早該想到是你，此等細(xì)致的謀劃，期間計(jì)策環(huán)環(huán)相扣，除了你，我想不
出誰有這么大的本事?！?p> 李密背過臉，借著月光仔細(xì)欣賞著佛骨，嘆道：“李密本非忘恩負(fù)義的弒師之徒，只是當(dāng)今皇帝無道，天下不久將亂
，我李密欲成大事，師傅你卻是不得不死，起碼，由徒兒為師傅送上這最后一程?！?p> 楊素慘然道：“你是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依附聚寶閣的？”
李密笑道：“師傅你也太瞧不起徒弟了，我跟金滿堂、哦不，是宇文述之間只不過是相互利用罷了，他之所以要除掉
你是想獨(dú)攬朝政，我李密的眼界沒他那么狹隘?！?p> “你想起兵謀反？”
李密道：“不是我要起兵謀反，我手中尚無一兵一卒，就靠著武林中幾個小有名氣的武夫，能成什么大事？”
楊素道：“讓為師死個明白?！?p> 李密道：“俗話說得好，老而不死是為賊，這句話雖說用在師傅身上頗為不敬，但師傅你年歲已大，早已沒了年輕時(shí)
的雄心壯志，只想著好好扶持你那不成器的昏君楊廣，眼里哪里還有我這個徒弟？我從很早開始，便對這個腐朽的帝國，
對楊廣，還有師傅你，倍感失望了?！?p> “所以你就上了宇文述的船？”
“宇文述確實(shí)是條不好對付的老狐貍，他第一眼就看出了我心中之志，然而他跟你一樣，并不想換個皇帝，只是成天
想著做曹操，雖然武功淵博，但不出十年，他就再無法與我爭雄?！睏钏貜睦蠲苣樕峡闯隽藯顝V所沒有的自信和王者的浩
然霸氣，他雖想到李密一直以來志向不小，卻沒料到李密野心如此之大。
李密繼續(xù)說道：“一開始是武士彟，他是個很有眼光的商人，在宇文述和我之間，他把寶押在了我身上?！?p> “那丹卷和不死藥也自然都是假的？”
李密道：“不錯，武林中真正見過《藥仙秘典》丹卷的大多已經(jīng)不是不問世事便是已經(jīng)駕鶴西去，我便請了蜈蚣教
的歐陽亥仿制了一本，而那顆不死藥，呵呵，師傅你不是嘗過滋味了嗎？”
楊素笑道：“那顆藥本就是為我量身定做的？天下間除了黑白道長誰能請得動藥王孫思邈？”
李密道：“不錯，宇文述讓蓬萊山的老道將孫思邈請去，目的就是為了研制那顆“不死藥”，也就是“散功金丹”
。我早已猜到以昏君那多疑的性格，必不敢以身試藥，最讓他放心的，還是師傅你來試，一來?xiàng)顝V的武功師承于師傅你，
二來若是你服下后沒有問題而他服下后卻出了問題，你楊氏一門上下都會落個弒君謀反的罪名，所以這藥由你來試，楊廣
最為放心不過?！?p> “你早已看出陛下看似對我信任有加，實(shí)則早已暗中提防？”
李密道：“倘若沒有這個前提在，我一切計(jì)劃便都無從談起。正是楊廣對你在朝中的勢力頗為忌憚，我才得以從中
取利。既然這《藥仙秘典》丹卷和不死藥都是假的，得讓楊廣相信那是真的，他才舍得下本?！闭f到這里，李密勾起了嘴
角。“宇文述的聚寶閣勢力遍及武林，他必然請得動大小幫派替我搭臺，有了這個前提，之后我才能讓武士彟挑在最能吸
引楊廣注意的江都城里唱戲，這樣子，楊廣就自然會相信這兩件寶物的真實(shí)性了，縱使他不信，又有哪位帝王能抵擋得了
“長生不死”的誘惑呢？但凡有萬分之一的機(jī)會是真的，楊廣都會下本一試。”
楊素道：“這么多的江湖高手齊聚揚(yáng)州城，陛下便只得派上他最信任的禁衛(wèi)軍高手?！?p> 李密笑道：“楊廣不僅疑心師傅你，他也疑心宇文述，聚寶閣勢力在武林中如此之大，倘若派去的都是聚寶閣的人
，他擔(dān)心到時(shí)候長生不死的，就不再是他楊廣了。很快，魚就上鉤了。”
楊素道：“你就不怕武林中那些大小幫派也來橫插一杠？”
李密道：“宇文述出動了那么多將品高手，就算他們有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死藥”能長生，卻沒辦
法真的不死，大多數(shù)江湖中人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之后和我想的一樣，魚俱羅是最為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他不僅深受楊廣信任
，還是你的舊部，倘若連他都指認(rèn)師傅你，楊廣也不得不相信了?！?p> 楊素笑道：“就算陛下暫時(shí)相信我，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的頭上，他想殺我也得殺，不想殺也只能殺了。否則經(jīng)此
一事，君臣之間的間隙挑明在臺面上，朝中的楊黨怕連累到他們，必然會反?！?p> 楊素看了眼身旁的藏人，問道：“連藏宗第一高手古爾扎西都服膺于你？好，不愧是我徒弟。”
一旁古爾扎西笑道：“密公謀略深遠(yuǎn)，神武英明，在下只是一介武夫，能替密公辦事，榮幸之至?！?p> 李密道：“忘了告訴你，聚寶閣里“銅劍”，“珠玉”如今都是我的人。朱子富雖是聚寶閣麾下掌法最博雜精深的
高手，但若無古爾扎西的惑心毒，天下間誰也沒辦法使出真正的“惑心手印。”
古爾扎西抱拳拜道：“密公過譽(yù)了。”
李密道：“為了拿到了魚俱羅這顆棋子，我可頗費(fèi)了一番心思，一開始宇文述讓他的兒子宇文化及隨軍同行，目的
是將聚寶閣與武士彟這件事切開，因?yàn)橹熳痈坏奈涔^高，若是宇文化及在場，聚寶閣的人一旦中途變心奪寶，魚俱羅還
可以來個攜太子以令諸侯，借此打消魚俱羅這名老將對聚寶閣的戒心。不想魚俱羅還叫來了個李建成，這李建成是李淵十
分疼愛的長子，宇文述不愿意與李淵結(jié)下梁子，只能安排宇文化及在途中和我的人再唱一臺戲，保李建成全身而退?！?p> 楊素問道：“這么說來，李建成所中的“三尸瘴氣”一開始就是你們給他治好的，而非后來藥王孫思邈所醫(yī)治？”
李密撫掌大笑道：“師傅啊師傅，你可真是越來越老糊涂了，李家那兩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跟你說李建成身上的毒是孫
思邈所醫(yī)治？殊不知當(dāng)時(shí)孫思邈正于蓬萊山替皇帝研制“不死藥”呢。雖然我已事先讓古爾扎西在李建成身上種下惑心毒
，本意是為保事情不會外泄給李淵，并讓歐陽亥保李建成不死，否則李建成還未到半路便早就一命嗚呼了，后來李家這小
子身上的毒是泣血盟的大龍首葉白以凝霜寒玉決內(nèi)功所祛除的?！?p> 楊素聽罷亦仰天大笑，心道這李世民果然思緒敏銳，不在李密之下，知道泣血盟乃是朝廷死敵，因擔(dān)憂我知道其與葉
白有交情，才故意對我有所隱瞞。
楊素道：“李建成體內(nèi)暗藏惑心毒，我們一行人的動向他便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時(shí)時(shí)向你們的人書信匯報(bào)。那么自從
我們遇見李家兩個小子之后，一舉一動便盡在你的掌握之中了?！?p> 李密道：“宇文述意思是讓你別死在洛陽城中，他才能幫楊廣籠絡(luò)好朝廷上下一干楊黨的心，而我當(dāng)初則是希望你最
好是死在楊廣跟前。”
楊素聽到此時(shí)已然猜出李密謀劃：“如此你便能挑唆朝中楊黨，趁陛下東征高麗，主力不在中原時(shí)起兵謀反，而你剛
好可以在其中漁翁得利？”
李密激動道：“不錯，倘若如此一來，我便可同時(shí)煽動山東，嶺南，楚地，江淮，蜀中的各個勢力同時(shí)謀叛，屆時(shí)請
進(jìn)突厥兵馬，待楊廣平定完高麗，兵疲將乏之際，回到中原已是遍地烽火，到了那時(shí)，以我的軍略才智招募一支義兵直取
楊廣中軍，與武林中各個反隋高手一齊殺了昏君，招降其麾下隋朝兵馬，再與群雄逐鹿中原，未嘗不可?！?p> 楊素聽罷連連點(diǎn)頭道：“好，好，師傅我一顆人頭竟能換來你帝王大業(yè)。”
李密笑道：“可惜宇文述最后雖在你身上下了“催元散”，讓這藥與你本服下的“散功金丹”結(jié)合為不治之毒，卻終
究被師姐救出宮外，幸虧老天站在我這一邊，竟讓你們無意中碰上了李建成兄弟二人，中途又殺出了個李道宗，然而卻讓
我有了意外收獲?！崩蠲芘e起手中的佛骨，運(yùn)上內(nèi)力，一股藍(lán)色的火焰自佛骨之上“騰”的一聲燃起，李密的手掌仿佛有
著大海漩渦般的吸引力，將藍(lán)色火焰不斷吸入體內(nèi)。
李密繼續(xù)道：“如此一來，我便又改變了計(jì)劃，將你們一行的行蹤泄露給了許多武林人士，讓你們鷸蚌相爭，我好漁
翁得利?！?p> 楊素道：“為了不讓聚寶閣再度插手，你又在中原挑起了聚寶閣與泣血盟之間的血戰(zhàn)。”
李密答道：“若非宋桓先死在妖璃劍下，事情也不會如此順利，這武林之中倘若有哪個宗派能與聚寶閣一較高下，就
只能是泣血盟了。貔貅賭坊的管家，原“珠玉”旗下“一虎，雙獅”的老虎宋桓以及八大將品高手之一的“銀槍”莫之先
后都先后死在閻童手上，皆是一劍斃命，傳聞“銀槍”擅守，碰上專精殺人術(shù)的閻童，也不過如此。替宇文述掌管財(cái)政的
副閣主“祿星公”也擋不住葉白那一劍“星弦高落”，我看宇文述若是不親自出手，今后這聚寶閣恐怕就再也沒有能替他
做事的人了?！?p> 楊素嘆道：“論武功，聚寶閣總體上確實(shí)高過泣血盟不少，然而泣血盟幾大殺手“千面伶人”陸千芊，“滅魂一刀”
君無意，“水鬼”柳瑜紅，“劍奴”閻童，還有“大龍首”葉白皆輕功極高，行蹤飄忽不定，一旦出手，要么一擊必殺，
否則便立時(shí)遠(yuǎn)遁。比起依附于朝廷，各個州郡都有固定分號的聚寶閣而言，確是與生俱來的克星。也難怪此次一路上都再
不見有聚寶閣的人阻礙我們?！?p> 李密道：“說了這么多，不知道師傅還有什么想問的沒有？”
楊素問道：“其余的問題我大概已都想明白了，你既然在李建成心口種下惑心毒，又恰好李建成與楚道生的兒子長得
有七八分相似，那么將楚道生引上天山的，也是你了？”
李密道：“楚道生也是我此行的一個收獲，這么個武功極高又神志不清的怪物能為我所用，消耗掉師姐幾人大量的內(nèi)
力，我才能一擊得手，從師姐手中將師傅請到這里。沒想到他死前竟將一身內(nèi)功全部傳給了李建成，逼出了他體內(nèi)的惑心
毒，要不然，恐怕到了現(xiàn)在，師傅都沒辦法明白自己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上的?！?p> 楊素道：“我還有最后兩個問題。”
李密道：“師傅請講，徒兒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楊素問道：“我在從西域趕回洛陽的路上，遇到的道童是不是真的黑白道長，還是宇文述假扮的？倘若是真的，我與
黑白道長年輕時(shí)素來交好，為何他給了我一顆絕心絕智丹，我直到進(jìn)了宮才發(fā)現(xiàn)這顆藥不過也是陰謀的一部分。”
李密笑道：“師傅啊師傅，你與黑白道長交好多年，豈不知這天下間除了這個老道士沒人能有數(shù)十年的無極返元功內(nèi)
力，宇文述雖然精通各大門派絕學(xué)，可他年輕時(shí)縱橫沙場，身邊不知有過多少名嬌妻美妾，怎么可能會練這種斷子絕孫的
童子內(nèi)功呢？至于那顆絕心絕智丹，恐怕是老道窺盡天機(jī)，知道昏君那塊龍椅坐不久了，給師傅您老人家一個機(jī)會罷了，
您竟然不領(lǐng)情。”
楊素道：“如今我性命已在你手上，你現(xiàn)在殺了我，我死的地方遠(yuǎn)在天山，你又如何讓朝中楊黨認(rèn)為我是被皇帝下令
所殺？”
李密蹲在楊素身旁，附在楊素耳邊輕聲道：“很簡單師傅，我來到天山的時(shí)候已送去書信給師弟，師弟楊玄感如今差
不多已到天山，等我殺了你之后我會告訴他你是被聚寶閣派來的高手所殺，當(dāng)日洛陽城之事他早已知曉，這段日子我一直
在幫他找尋師傅的下落，要是加上我這么個好師兄親自佐證，待會兒我想不僅師弟會相信，就連師姐也會堅(jiān)信不疑，除了
幾個主要的，其他參與此事的人都已被滅口，沒人會懷疑這一切與我有關(guān)，這筆賬最后都會算在宇文述和昏君楊廣的頭上
。安心上路吧，師傅?！?p> 楊素閉上雙眼，腦海里浮現(xiàn)昔日金戈鐵馬，在周武帝麾下平定北齊，助隋文帝在北周的廢墟之上建立隋朝，與晉王南
下平定陳國，扶持楊廣榮登九五至尊，率軍平定楊諒之亂。還有與紅拂。。。過往種種，歷歷在目。。。
李密點(diǎn)頭示意后，一名黑衣人刀光閃過，一代權(quán)臣，楊素，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