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夏天,像個多愁善感的女娃娃,每天哭一陣,笑一陣,空氣里總是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青草香味。
夏知坐在火車窗戶前,拄著下巴看著高樓尖上亮橙色的晨光,昨晚大概下過一場雨,遠處路邊的小樹還在“噠噠”地往下滴水。
“乘客朋友們,本次列車的終點站‘深城站’到了,請您帶好行李物品依次下車……”
從車廂走到站臺上,夏知站在人群邊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濕潤的空氣瞬間從鼻間一路浸入全身。
還是習慣了深城,夏知在心里想,溫暖濕潤,不似景城,十天中有九天半都是艷陽天,不喜歡往臉上抹東西的她,在景城的這一個月,整個人都干得仿佛脫了一層皮。
跟著人流走出站臺,上了地鐵,夏知才放開行李箱,掏出手機,看了眼路上收到的一條微信。
“回來了?”
微信的內容只有簡短的幾個字,但對著這幾個字,夏知心里頭就看到了他嘴角的那抹笑,那種顧天揚式的,讓人看一眼便如沐春風的笑。
早在很小的時候,夏知就覺得顧天揚的笑很好看,那時候的她經常捧著小臉,歪著腦袋對顧天揚說過不知多少次,“天揚哥哥,你笑起來比哆啦A夢還好看哪!”
以前的顧天揚也很喜歡笑,尤其在看到她的時候。
自從他一年前從國外讀完書回來,夏知就覺得他的笑越來越少了,連她都很少能看到。
其實不止是笑,他整個人都和以前不大一樣,就好像有個重重的包袱壓在他身上,讓他一舉一動都帶著沉重。
“回來了,不過要去完成一項緊急任務!”
夏知嘴上噙著笑,手指飛快地敲出一行字發(fā)送出去。
“緊急任務?”顧天揚很快回復。
見他回復地這么快,夏知得意了,自己目的達成了。
從他不喜歡笑開始,挑動顧天揚的情緒變成了夏知的一個惡趣味。
她想,既然顧天揚的情緒從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變成了一潭死水,她就時常往這潭死水里投進去幾塊大石頭,讓這潭死水動一動。
“結束后聯系你?!?p> 夏知收起手機,決定就這么吊著他,他總是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不知道會不會被好奇折磨地心癢呢?
想象著顧天揚攥著手機皺著眉頭的樣子,夏知突然覺得高興,對著漆黑的窗戶上自己半黑的影子,俏皮地笑了笑。
從地鐵站出來,夏知拖著行李箱不緊不慢地走進校園,還是一大早,校園里的人很少。
拐過學校小商店的樓角,就看到自己宿舍樓下有一個人在左右踱步,一邊踱一邊抓耳撓腮。
幾乎在夏知看到他的同時,他就看到了夏知,一秒也沒停頓,一路小跑迎了上來。
“唉吆喂,我的祖宗哎!”
那人在夏知面前站定,接過行李箱,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馬上就要上戰(zhàn)場了,你怎么還這么氣定神閑呢,就不能快走幾步?”
夏知看了一眼孟子岑頭頂那縷七翹八翹的頭發(fā),心里覺得好笑,孟子岑向來臭美,什么時候頭發(fā)都抹得整整齊齊,油光锃亮,以前還從沒見他這么凌亂過。
“八點才開始,現在還不到七點,急什么?”
“幾十億啊祖宗,幾十億是什么概念?我昨晚生生憋了一晚上都沒睡著!”
仔細看看,孟子岑的眼睛是挺紅的,他本來就是雙眼皮大眼睛,皮膚偏白,再配上這么雙紅眼睛,看著居然有那么點我見猶憐的意思。
夏知歪著嘴笑了笑,打頭往宿舍走,孟子岑拖著行李箱小跑著跟了上來。
“這么要緊還來找我?guī)兔?,我就玩過那么一次,什么水平你不清楚?”
孟子岑看起來是真的急,走起路來都變成了小碎步,巴巴地跟在夏知旁邊,“你的水平我太知道了,就是因為知道,才非得請您老人家出山哪!”
把行李放回宿舍再出來,太陽已經穿過前面兩座宿舍樓之間的縫隙照了過來,孟子岑的車就停在這簇陽光底下,深藍色的車身像藍寶石一樣閃著光,晃得夏知微微迷上了眼睛。
坐進了這么輛敗家車里,周圍路過的同學都要透過車窗,往夏知身上多打量幾眼,打量過后就是交頭接耳。
被打量地煩了,夏知干脆放低座椅,閉上眼睛。
“這是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孟子岑轉動方向盤,把車拐出了校園大門。
“玩完這一次,不管輸贏,以后我不找你,你絕對不能主動找我?!毕闹]著眼睛,語氣沉靜。
孟子岑見夏知竟然在他車上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躺得愜意,心里本來有一股不大平穩(wěn)的小暖流在上下攛掇著,聽夏知這么一說,那股小暖流瞬間就被拍到了地上。
“祖宗,你可真夠狠心的!那么多明晃晃的條件你都不答應,偏偏就這一條把你說動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孟子岑可憐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我孟子岑就這么不招你待見?”
夏知幾乎一動也沒動,從嗓子眼里“嗯”了一聲。
險些把孟子岑氣背了氣。
以他這種長相,這種背景,從小到大什么時候不是眾星環(huán)繞?何時淪落到今天這種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步?
孟子岑攥著方向盤,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最后又生生把那股氣咽到了肚子里。
夏知真是他的克星?。?p> 他是怎么稀里糊涂地跌進夏知這個深坑里的?
對了,罪魁禍首就是那次真人CS比賽,就是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頭的廖齊韻,四個室友她帶誰去不好,偏偏把夏知帶去了。
當他站在半山腰的大樺樹底下,抬頭看到那個綠軍裝少女站在山坡上,把一面火紅的戰(zhàn)旗舉過頭頂的時候,他就徹底掉坑里了。
直到今天,他心里頭還時不時會出現那天夏知臉上的笑,每次都能把自己晃個七葷八素。
像他這種換女朋友跟換衣服差不多的人,向來覺得所謂的一見鐘情、一往情深都太他娘的搞笑,見到夏知之后,才發(fā)現他自己也他娘的被搞笑進去了。
夏知美嗎?是美啊,天生的深棕色頭發(fā),蘋果形的臉蛋不大不小,只打眼看著就讓人心里頭甜膩膩的,一雙眼睛滿是靈氣,顧盼之間讓人恍惚覺得星光閃閃,嘴唇不厚不薄,上唇是一個精致的桃心輪廓,往往多看幾眼他就有點心律不齊。
夏知美到無人能比嗎?那肯定沒有,別的不說,光他自己交過的女朋友,比夏知美的也得有一打,交往上幾個月不也膩了?哪里像夏知這樣絆了他一年,反而越挫越愛,撓心撓肺。
喜歡得狠了,就用力過猛了,沒成功把夏知收了,倒把她給惹毛了,一步步到了今天,沒想到他能請動夏知的唯一籌碼,居然只有承諾別再去纏她。
真是,悲天下之大劇??!
孟子岑心火大了,反而笑了出來,罷了,先過了自己大伯那關再說吧,夏知這個山頭,他得從長計議。
“除了之前那些資料,對方隊長,你知道什么都說來聽聽。”
孟子岑轉頭,看到夏知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靠在椅背上,扭頭看著窗外,臉上還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完全沒有大戰(zhàn)在即的緊迫感。
他就佩服夏知這種大心臟。
“隊長自然是唐乾,唐乾這個人啊,”孟子岑搖了搖頭,臉色難得的凝重,“不可說,不可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