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亥時入駐韶州邊境驛館落腳,得知鄭暉攜流民走的是潮州至端州路線,由于擔心流民隊伍斷糧,又馬不停蹄向潮州奔去。郁郁蔥蔥的嶺南官道上,山高路陡,人煙稀少,相隔數(shù)十里偶爾才可以尋覓一處村落。
緊追慢趕,狂奔數(shù)十里,粗算腳程,再過一個時辰便可抵達潮州的杏黃坡驛館,二人暫緩馬步,尋了一處背陰坡,讓馬兒歇歇腳,主要還是接連奔走,屁股實在有些扛不住……
背陰坡不遠處有一條悠長的涓涓溪流,溪畔兩側(cè)坐落了數(shù)十戶人家,遠處依稀可見幾處炊煙裊裊,聽鐘義德說此處數(shù)十條溪流皆發(fā)源于汀州的汀江,與潮州梅江匯合于三河稱為韓江,從西南向東北斜灌整個區(qū)域。
有了人煙,二人卸下防備,鐘義德將馬兒拴在溪畔,與李君相互做起馬薩基,舒緩長途跋涉過來的疲累。
只見李君平躺在草茵上,雙腿被鐘義德架在身前來回晃動,上下伸屈,并不時按壓腳尖,奔波的疲累瞬時大減,舒爽之感直灌腦海,竟不由長舒一口氣:“舒暢,舒暢!”
按摩片刻,神情舒緩的李君起身整理好衣衫,反手將鐘義德放倒在地,架起雙腿就要給他也來一個馬薩基。鐘義德哪敢受領,接連推辭數(shù)番,不想李君竟拿出師父的威嚴,厲聲喝他躺下道:“接連奔波,得不到舒緩最易留下病痛隱患,長此以往,不僅會長出腳氣,而且遇到變天還會疼痛難忍,乖乖躺好,身體健康才有尊師重道的機會?!?p> 鐘義德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可當舒爽之感侵入心脾時,再也止不住享受,便也任由師父按摩。此法行軍途中甚為流行,鐘義德自是知曉,卻不知李君為何喚其為‘馬薩基’?幾日相處下來,見這個與他同樣年齡大小的師父也沒什么架子,也就脫口問了出來。
卻聽李君回道:“馬薩基乃是倭國的叫法,在我大唐稱作按蹻,源于《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篇,為師也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略通一些舒緩疲勞的法子。”
“倭國的叫法?”鐘義德好奇道,“師父還去過倭國?”
說罷已是不由好笑,這位與他同樣大小,剛過冠禮的青年,即使來自長安,也不可能去過海之盡頭的倭國,想來是在長安時,從文獻中得知的吧。
腳底馬薩基做完,李君還想一展身手,為他的愛徒舒緩肩膀,鐘義德已然受用不起,連忙起身,搖手指向溪畔幾戶人家道:“師父且在此稍作歇息,待徒兒前去問問村中可有接納鄭暉兄弟攜帶的流民,順便再弄些吃食。”
不等李君阻攔,鐘義德已然趟過溪水,向那幾處潮汕民居奔去。見他如此心切,李君將隨身攜帶的包裹壓在頭頂,躺臥在碧空游云之下,閉目神塞間鼾聲驟起。
溪水潺潺作響,微風拂面,讓人恍然隔世,數(shù)日來的疲累消散殆盡,等李君再次醒神之時,落日的金輝將溪水激蕩出的水花耀出萬點光芒,刺得他一時間睜不開眼。忽然,耳畔傳來幾聲嘶鳴,卻不是自己坐騎的叫聲,李君順手摸出包裹下的長劍,翻身跳躍坡頂,只見向陽坡下,鐘義德被七八個手執(zhí)長刀的漢子圍在中心,圈外兩個身穿半臂,頭裹雙兒幞頭的健壯漢子正在極力控制受驚的烈馬。
即使鐘義德在幾個兄弟中最為勇武,可也不是七八個執(zhí)刀漢子的對手,幾番爭斗過后,腳上的馬靴被劃破不說,袍子的橫襕也被削開一道口子,血跡涌出寖濕了衣衫,鐘義德還渾然不知,依舊與眾人纏斗。
這時圈外的烈馬戾氣稍漸,一滿面虬髯的漢子趁機從馬鞍上取下強弓,搭弓拉箭,一氣呵成,扣指正松時,只聽耳畔響起一聲疾呼:“小心左側(cè)!”
那漢子豹眼圓睜,也不瞄準,只一個側(cè)身,飛失如電一般朝左側(cè)射去,既而閃轉(zhuǎn)騰挪,跳躍至提醒的那人身旁,再度搭弓護在身前,左右尋看,卻不見來人蹤影。
正在勒馬的黑臉漢子見狀,急忙牽馬過來,與豹眼漢子將身后那圓領袍衫的中年護在中心,警惕異常。
只聽‘嗖’地一聲,豹眼漢子扣指松懈,飛失朝不遠處的刺桐射去,一聲穿透衣衫的撕裂過后,黑臉漢子提起腰間板斧直向刺桐透砍來……
躲在樹后的李君本想摸清形勢再動手,不想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板斧砍在刺桐上,發(fā)出一聲悶響,李君借機跳躍去救鐘義德,不想弓箭應聲而至,又將他逼退回來,不得已,李君抬手撩劍,刺向正在轉(zhuǎn)身的黑臉漢子,漢子驚慌之際,青筋暴起,卡在刺桐內(nèi)的板撕裂一塊樹皮一起擋住李君這一劍。
面對一攻一守,李君絲毫不敢大意,一個虛晃刺向黑臉漢子小腿之際,翻身跳躍,直奔鐘義德而去,果然在離近包圍圈的一剎那,飛失相繼而至。
眼看鐘義德因為流血而體力不支,李君可不想剛收的徒兒命喪于此,心一橫,迎著那豹眼的弓箭手奔去。勁風拂草,殺氣撲面而來,豹眼漢子護主心切,連發(fā)三箭,都未阻止來人的攻勢,反而被他借機側(cè)向包圍圈一方,豹眼漢子再想出箭,就得考慮來人一旦躲避,是否會傷到隊友。
只這一剎那的猶豫,李君已然揮劍劈來,眼看一場擒賊先擒王好戲就要上演,不想漢子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事的好手,直接將長弓遞出,李君的劍鋒不偏不倚砍斷弓弦,長弓失了拉力,柄端瞬間將李君激崩出七尺之外。
這一擊是真要了李君老命,心口猶如山崩地裂,洶涌澎湃間握劍的手也不由顫抖起來,忽聽身后響起一陣勁風,來不及回頭,反手將長劍擲出,減緩黑臉漢子來勢,貼地而行,赤手空拳向豹眼漢子殺去。
遇到意外,下意識去保護主人,這本是常理,可也暴露了要害,讓局勢瞬間變得被動起來,為了挽救這個下意識的錯誤,豹眼漢子不得不將眼前身法輕盈,劍招凌厲的青年引向不遠處的溪流邊。
可剛才破釜沉舟,舍命一擊,弓弦已斷,此刻只能近身肉搏,這對他來說十分吃虧,那青年似乎也看出他窘迫,正提劍再度向他身后的主人襲來,豹眼漢子靈機一動,將斷弦的長弓架在頸后,側(cè)身對準來勢洶洶的青年,只待他近在咫尺間時,咬牙奮力將長弓折彎,只一松手,長弓揮打而出,瞬間將青年手中的長劍打碎成三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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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青年驚異的眼神,豹眼漢子咧嘴一笑,又架起長弓調(diào)戲道:“盡管放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