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被七八名大漢纏斗數(shù)十回合的鐘義德終因體力不支而被擒,豹眼漢子以為這場激戰(zhàn)也會因此而偃旗息鼓,正欲勸眼前的青年不要再做無謂抵抗,卻見身側(cè)主人大手一揮,七八名漢子立即將鐘義德擒來按在腳下。
那主人美須蠕動,微微一笑,捻起腰帶上的玉墜,信然自若地把玩起來,儼然一副看戲的架勢。豹眼漢子瞬時明白,主人要借眼前身法凌厲的青年一試他兄弟二人的真本領(lǐng)。
而那青年似乎也看出局勢的微妙變化,邊退邊解下衣衫,見他兄弟二人還沒組織好攻勢,將衣衫一頭綁了三個死結(jié),死結(jié)纏繞匯聚成一個大結(jié),又在身后的溪流中寖濕,順著頂端的死結(jié)抖動數(shù)個回合,衣衫竟然纏繞成一根胳臂粗的布條,也學(xué)他一般調(diào)戲道:“盡管放馬過來!”
這可激怒了他那黑臉兄弟,當(dāng)即掄起板斧直朝青年殺去,豹眼漢子與青年幾個來回的交手,早已看出青年身手不凡,此刻見結(jié)義兄弟莽撞,急聲呼道:“平弟,小心!”
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只見那青年手中布條隨著他義弟的攻勢不斷抖動,待他義弟手中板斧勁風(fēng)迎面而來時,一手握在布條三寸之處,抬腳將打好的死結(jié)猛力踢出。義弟板斧功夫向來只攻不守,此刻已然躲避不及,只好借殺出的板斧卸去這一擊的攻勢,不想那布疙瘩打在板斧上又彈了回去,還未等他義弟反應(yīng)過來,青年回身一個側(cè)踢,布疙瘩再度襲來。
這次確是來勢兇猛,儼然避無可避,好在黑臉漢子身體壯實,硬是抗住了這一擊,不過被擊中的胸口猶如翻江倒海,讓他一時半會再也無法拎起板斧去抵擋李君的乘勝追擊。
“休傷我義弟!”豹眼漢子大喝一聲,緊隨李君的攻勢急救而來,只聽凌空一聲脆響,黑臉漢子緩過神來,見義兄的長弓與那青年的布條緊緊纏繞在一起,一張百步穿楊的硬弓竟被布條硬生生擰成了三截。
面對如此強敵,二人卻是不敢再有絲毫大意,相識而望,豹眼漢子緊緊拽住布條一頭,拖住李君,義弟趁機俯身掄起板斧橫掃向李君下盤。
三人且戰(zhàn)且退,黑臉漢子窮追不舍,一直將李君逼退至溪流之中,流水阻斷其退路,黑臉漢子見狀,手上力道加快,眼見板斧將到未到之際,猛然察覺一股濕氣撲面而來,正是李君手中衣衫的另一頭,濕布迎面打在黑臉漢子皺巴巴的臉上,猶如挨了一計親爹的耳光,頓時扇地他眼冒金星。
待回過神來時,義兄的脖頸已然被那青年用濕布勒住,先前擰斷的長弓雖說還在義兄手中,可長弓斷裂生出的倒刺正被濕布裹脅,抵在他咽喉之處,黑臉漢子大驚之余,忙厲聲喝道:“快放了我兄長!”
正當(dāng)眾人以為這青年要以豹眼漢子的性命換回他朋友之時,卻見那青年真如黑臉漢子所言,松手放開了他的兄長,并對其拱手鄭重其事道:“多有得罪,還望恕罪!”
話言未了,只聽溪畔上圍觀的人群中響起一陣?yán)市Γ骸昂蒙硎?!”卻不知是贊的哪一位?
此時金烏西墜,人間失色,溪畔四周籠罩起濃濃白霧,那豹眼漢子見主人叫挺,附耳對還在暴怒的義弟耳語幾句,只見黑臉漢子圓溜溜的大眼眨把眨,又撓撓后頸,臉紅道:“倒是愚弟莽撞了?!?p> 正說時,李君拋開衣衫,信步躍上溪畔,這才看清被兩個大漢舍命護衛(wèi)的主人面貌,只見那人方臉闊口,蒼髯如戟,修長的上身著一款白襕衫,底著短緋白衫,腳蹬滿是泥濘的馬靴,雖說看起來滿是風(fēng)塵仆仆,卻也整潔有度,再看他行走間龍行虎步,以及腰側(cè)掛的和闐玉墜,顯然不是官吏必是貴胄。
只見他被一眾護衛(wèi)擁蔟走近前來,目光如炬,聲如洪鐘道:“這位壯士身手不凡,以一敵二不落下風(fēng),實在讓李某欽佩?!?p> 話到此處,已然將李君周身上下掃視一番,不知為何總感覺這青年身上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眉頭緊皺間,猛然倒吸一口涼氣,不待李君應(yīng)聲,又急聲問道:“敢問這位壯士何方人士?”
見李君雖說卸下防備,卻遲遲不做聲,隨即抬手招來護衛(wèi),釋放了早已虛脫的鐘義德,并從懷中摸出一嵌花瓷瓶,倒了幾粒白色藥丸,喂其吞下,約有片刻,鐘義德醒神,又溫聲細(xì)語囑咐:“近日不可再用武力,靜養(yǎng)三天方可不留后患?!?p> 鐘義德不明白發(fā)生了何事,以致一場生死較量突變成如今的和諧局面,正欲告知師父這些賊人偷馬不成,便要對王氏三龍送給汀州的良駒下毒,卻見那主人拱手在前,誠然施了一禮:“在下隴西人士,有幸與本朝同姓,因母愛之,喚名知柔,月前從洛陽南下前來嶺南,星夜急奔,終是人困馬乏,見此溪畔風(fēng)清日暖,正欲歇息片刻,不想手下隨從狂妄,見這位兄弟愛駒鬃高意闊,眼如懸鏡,實乃南國不曾有之,便想試乘一番,正好這位兄弟聞聲趕來,以為我等乃盜馬的賊人,三言兩語便起了沖突……”
“放屁!”鐘義德打斷道,抬手間指向知柔身后那身穿灰色襕衫袍的五尺隨從,“適才我剛從村中打探消息回來,明明見這賊人被甩落馬下,氣急敗壞,從身上不知摸出什么藥物,給我愛駒吞下,待我趟溪而來時,愛駒嘶鳴幾聲,便躺地不起,這你又做何解釋?”
聞言,知柔不慌不忙指向溪畔邊悠閑的兩匹駿馬,笑道:“這位壯士有所不知,我這隨從名喚張弛,乃是太宗年間太仆少卿,以養(yǎng)馬著稱的張萬歲后人,自幼隨父學(xué)得一身相馬、養(yǎng)馬之術(shù),對于馴馬之道更是手到擒來,適才見你愛駒通有靈性,心下大喜,便將祖上精心調(diào)制的蛇蟲鼠蟻避而不近的秘藥喂于它?!?p> 說時,那名喚張弛的隨從伸手在懷中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瓷瓶遞與鐘義德,沒好氣道:“我是看在嶺南之地,此等良駒來之不易,不想其被蛇蟲鼠蟻這等害物所傷,你倒好,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要殺我主人坐下愛駒,實在難以理喻。”
鐘義德此刻那還有心思理會張弛,嘴中一直喃喃那句‘蛇蟲鼠蟻避而不近’,心中暗念:曾聽人說過,馬廄若是出鼠蟻,長久必會殃及群馬,因而飼馬之人常以藥粉鋪灑在馬廄四周。也有異人曾研制出奇藥,以水渾之,在刷馬之際,涂抹周身,可避蛇蟲鼠蟻,卻未曾聽說有服用一說??裳矍暗膼垴x卻如此人所言,并無任何異樣,隨即向師父詢問。
鐘義德豈知他這師父在后世買輛寶馬都捉襟見肘,哪養(yǎng)得起馬匹?對于這種已經(jīng)過時的交通工具更是無從所知……
但見李君似乎沒把此事放在心上,一直仔細(xì)打量眼前的一行人,好似心有疑慮,卻始終默不作聲,與那知柔相視良久,忽而一同放聲笑道:“誤會一場!”
畢竟是窺馬在先,知柔與那張弛又對鐘義德好言賠禮,見師父好似另有打算,鐘義德只好暫作息事寧人,前去查看愛駒真如其所說是否無恙。
這時那對結(jié)義兄弟終于有機會插話,只聽豹眼漢子親切道:“敝人刑州人士,名喚郭蘊,與義弟楊彥平曾受這位李氏明公大恩,月前恩公途經(jīng)刑州,邀我兄弟二人護衛(wèi)前往嶺南,不想在此與兩位身手不凡的兄弟起了沖突,既然恩公已經(jīng)化解誤會,還請仁兄告知家事,我兄弟二人都是好武之人,他日有緣,必去府上請教一二。”
“哦?原來是郭蘊兄?!崩罹壑幸涣?,意味深長道,隨即對眾人說起家事。
不想那知柔在聽到李君來自長安的一剎那,眼中星芒熠熠閃動,手上把玩的和闐玉墜險些脫手而去,不過很快又將激動之情壓了下去,只側(cè)身在一旁,看一群熱血青年豪情交談。
“可惜,可惜!”那黑臉的楊彥平本以為李君乃長安人氏,他日還想前去將今日未發(fā)揮完的板斧之功再耍個淋漓盡致,不想師徒二人也是要去嶺南,遺憾之情由然而生,大叫著:“不痛快,不痛快!”
倒是郭蘊看出李君有要事在身,好言相勸義弟不可多做糾纏,此刻天色已晚,還應(yīng)盡快趕去杏黃坡投宿驛館,明日恩公進入嶺南,他們兄弟二人還要趕回刑州,庇護身處戰(zhàn)火連天的家中老幼。
好在眾人目的地一致,當(dāng)即跨馬夜行趕往一個時辰開外的杏黃坡。七八個護衛(wèi)在前探路,知柔與李君并駕齊驅(qū),郭蘊兄弟與鐘義德殿后,馬隊不緩不慢行進在夜色籠罩的官道上,兩旁的灌木林中時常有綠色光亮一閃而過,或許也是察覺這隊人馬不好惹,尋覓一會便不再跟隨。
眾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一路交談之中性情十分相投,不覺間便多聊了一會,全然不知杏黃坡已然近在眼前。
這時,李君忽然想起鐘義德是去村落打聽鄭暉的行蹤,只因適才的誤會忘記詢問,鐘義德也是被氣昏了頭,忙近身對李君道說了在村中的遭遇,只見李君臉色驟變,脫口道:“要出大事。”
正說時,前去杏黃坡驛館報上關(guān)牒的護衛(wèi)也匆匆趕回來,對知柔秉道:“主人不好了,潮州數(shù)日前出了疫情,形勢一度嚴(yán)峻,嶺南節(jié)度使昨日下令,潮州只許進不許出,想來我們是無法趕去廣州赴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