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個周二吧,那天陽光明媚。從出了家門就一路見陽光,我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也有陽光。好運極了,我猜想著會不會發(fā)生好的事情,直到進(jìn)了教室,看見一成不變的桌子凳子、黑板,昨天最后一節(jié)課留下的板書,以及書桌上堆滿了書本,聽見了蒼蠅聲音般的讀書聲。我覺得,啥變化也沒有。陽光好是太陽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
但是與一個人有關(guān)系。
曾經(jīng)給我們帶過一節(jié)課的物理老師,在下午第一節(jié)給六班上課時,課上到了一半,突然倒在了講臺下面的水泥地上。我們班和六班是斜對面,語文課我讀了半本意林后,無心聽課,便盯著六班教室里頭。目睹了物理老師倒下的整個過程,像是農(nóng)忙時候被鐮刀隔斷的麥子,迎面倒在了地上。
“語文老師,語文老師?!蔽殷@慌的喊著。
語文老師正在寫板書,嚇了一大跳,他慌忙的轉(zhuǎn)過頭看我。
“物理老師暈倒了,物理老師暈倒了。”我重復(fù)的說,“六班,在六班。我看見了?!?p> “暈倒了?”語文老師皺著眉頭說,將資料書放在講臺上,瞄了一眼六班的情況。六班整個班里都亂了,前面圍了好多的同學(xué),教室的前門都堵住了,課上不下去了。班長跑到門口看,同學(xué)議論紛紛,有幾個跑到了后門口趴著看,教室亂成了一鍋粥。
“大家安靜,大家安靜。不要焦躁,我去看看,你們上自習(xí)。”語文老師大聲的說,聲音蓋過了我們。
“班長,你看啥呢看。身為一班之長,不管班里,去湊熱鬧。回來!”語文老師指責(zé)著他。
班長像是一個知錯的小孩,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低著頭回到座位上。
“什么情況?”陳遠(yuǎn)問,她探著頭看。
“上個學(xué)期你沒有來,咱們現(xiàn)在這個物理老師家里有事,請了幾天的假期,然后吳老師給帶了幾天的課。剛才他給六班上課的時候,突然暈倒了。好端端的,整個人就直接倒在地上了。”我說,并且把剛才看到的給陳遠(yuǎn)講解。
群龍無首,班長先是起哄,生物課代表跟了一句,隨即整個班都亂套了,只有陳遠(yuǎn)和其他一些女生乖乖的看書。
“郭一生,你剛才看到了啥?”鑫哥在后邊喊著。
“對啊,你剛才看到了啥?什么個情況嗎?”路人甲說。
“來,站起來說說?!甭啡艘艺f。
“說啥啊,用眼睛看啊。能安心好好上自己課嗎?我好歹也是個副班長,就不能管管你們嗎?班長你別說了,跟后面的同學(xué)偏啥呢偏!心里每個輕重。”我說,實在是受不了班里頭炸開鍋的聲音,作為副班長,教育了他們一番。
“正班長都沒有管班級,你喊個啥,真是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卑嗬锖箢^的某一位同學(xué)懟著說。
“那行行。大家各自安好。就當(dāng)我啥都沒有說,我也就當(dāng)你啥都沒有說?!蔽易诹俗簧希喼s志,打開窗戶透透氣,被涼風(fēng)吹爽了肌膚。希望物理老師沒有事情,只是天氣炎熱,他中暑了。可我尋思著,九十月份的天氣,不比六七月份的天氣。這個季節(jié)的天氣,也稱不上熱。
我心里驀然一驚。
學(xué)校的一些領(lǐng)導(dǎo)也來了,包括年級主任老牛,平時升國旗發(fā)言的蔡校長,肚子挺的跟個大包子一樣。他們從學(xué)生群中擠了進(jìn)去。
不久之后,語文老師回來繼續(xù)上課。
不久之后,救護(hù)車來了,抬著擔(dān)架放在了教室門口。
同學(xué)們的注意力不在學(xué)習(xí)上,放在了教室門口的擔(dān)架上?!澳銈冊诳瓷赌??這么入迷?!痹S的聲音從后面?zhèn)鬟^來。
“看擔(dān)架呢,教室門口放了一個擔(dān)架。估計人不行嘍……”某位前排的同學(xué)說。語文老師見狀,關(guān)了前門。把同學(xué)的目光收了回來。
“現(xiàn)在上課!都把注意力集中起來,看黑板,我下節(jié)課提問,誰要是回答不上來這節(jié)課講的,通通站到外面?!?p> 語文老師講完這話,下課的鈴聲不識趣的來了。他收拾收拾書本,在講桌上摔了摔,悶著氣走了。
我和一些同學(xué)出于關(guān)心,而不是湊熱鬧去看看物理老師的情況,他已經(jīng)被救護(hù)車送走了。我抓住六班的一個同學(xué)問。
“吳老師怎么了?”
“不知道啊,上課上著上著就暈倒了。我也納悶,應(yīng)該是得病了吧。”同學(xué)說。
“那醫(yī)生來了之后,吳老師有沒有醒來?”我繼續(xù)問。
“沒有。醫(yī)生掐他的人中,他也沒有醒來,然后就被送走了?!蓖瑢W(xué)說完,似乎不想再搭理我,轉(zhuǎn)身走了。
回到教室后,我的心沉沉的。將頭埋在胳膊底下掙扎了幾番。
“陳遠(yuǎn),你那里還有鬼故事嗎?我想刺激一下?!蔽覇?。
“郭一生,你要刺激是吧?”和我隔了一個過道的徐顧問。這個人不一般,高一和高二上個學(xué)期期中期末考試成績都在中游徘徊,結(jié)果到了高二的下學(xué)期,考試成績直接名列前茅,進(jìn)去班級前三。班主任多次以他為我們的榜樣??纯葱祛?,看看徐顧,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們。
“你有鬼故事?”我問,頭懶的抬起來。
“沒有。但是我有比鬼故事更加刺激人的雜志?!彼@么一說,倒是引起了我的興趣。
“什么雜志?借我看看?!蔽艺f。
“你過來我給你?!彼u著關(guān)子說。
“咱倆就隔了一個過道,你伸手一給,我伸手一接,不就成了?!蔽艺f。
“這個東西不能讓其他人看見,悄悄地,我只給你看。你現(xiàn)在是不是感覺到疲倦,無聊,乏味,沒有意思?”徐顧神氣的問。
我點了點頭。
“那來吧,給你看一次。這是我的秘密法寶。我向你這個樣子的時候,就看這個,這個一看,我整個人就好了。”徐顧這么吹捧他的雜志,露出了雜志的一角,彩色的封皮。
“是嗎?雜志叫什么名字?”
“是啊,雜志叫《男人裝》?!彼皭旱男χ?。
我經(jīng)受不住他的誘惑,屁股離開座位,東西一拿沒有注意看全部封皮,屁股又落在了座位上。
“咳!小心。別讓陳遠(yuǎn)看到了?!毙祛櫼惑@一乍的說?!澳没丶胰タ矗蛘咭粋€人躲在角落里看。總之,別在顯眼的地方看?!?p> “神經(jīng)病啊你?!蔽邑?zé)備著他。
光是看了一頁封皮,我就情不自禁的說了一句:我靠!斜眼瞅了瞅陳遠(yuǎn),她在趴著睡覺,沒有被她看到,那我就放心了,開始大膽的看著。
我低著頭,一條胳膊當(dāng)著外面人的視線,左手用來翻頁,把雜志放在大腿上翻來封皮,又是一句:我靠!好像用放大鏡來看這個雜志。上面的配圖,上面的文字介紹,是把明星們翻譯成另外一種美。這種《男人裝》雜志售價還不便宜,二十多塊錢一本。
“你看啥呢?”陳遠(yuǎn)說這句話時,她的
頭湊了過來,眼睛距離雜志頁面有一絲一毫的距離。
“我靠!你居然是這種人?!彼焖俣阍谝贿叄瑡赡鄣恼f到。
“什么呀?這是正規(guī)雜志,不是你想的那樣的?,F(xiàn)代人開放,所以就形成了這樣的雜志。”我解釋著說,沒有道理可言了。我就編造出一個道理。
“看這個可以讓人身心放松。”我害臊著臉說,把書快速的還給了徐顧。
所有悲劇的事情都積攢到一塊了???!咳咳!
爸的年齡大了,從晚上喝稀飯的談話中我感覺到,不是父親50歲的年齡讓感到的,是那一句想換一個輕松的活。爸讓我讀書,想著法子鼓勵我,掏很多的學(xué)費供我讀書,讀好了有東西買,讀的不好了也有好東西買。我有所了解他的苦衷,靠體力吃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廠子里的活辛苦,還掙不到大錢。
“嘿,兒子。醒一醒,飯做好了,穿衣服,起來刷牙洗臉。”爸說。
“兒子,醒來了。吃早飯了,吃完早飯還要去上學(xué)呢?!蔽艺f,搖著我。
我?guī)е鼥V的睡意,眼睛慢慢的睜開,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六點整。然后搖搖晃晃到水龍頭前,沖了一臉的涼水刺激冷覺,瞬間清醒過來,刷牙,用溫水重新洗臉,涂著洗面奶,搓啊搓啊搓出泡泡,搓完了泡泡沖泡泡。
飯已經(jīng)盛好了,冒著熱氣,清淡的西紅柿雞蛋湯飄著淡淡的香味,爸還煮了四個雞蛋,我看了一眼時間,6點05,時間還早??梢宰聛硐碛靡活D早飯,這頓早飯的價值在于爸爸很久很久沒有給我做過飯了。
“爸,你今天叫我叫的有點早了,6點整你就開始叫我起床了,我昨天晚上12點半才睡的覺,你就不能讓我多睡一會兒嗎?”我打著哈欠說,夾了幾片咸菜。
“這不是怕你遲到,我對你平常的起床上學(xué)情況又不了解,那以后我叫你晚一點?!卑终f,坐在了我對面。
“吃雞蛋,”爸挑選了一個大雞蛋,在桌角磕碎,剝了外殼,放在了湯里。
“嗯,你不用管我了,你吃你的?!蔽掖抵肜锏臒釟猓攘艘豢?,還蠻有味道的。爸拿著筷子,在菜碗里攪了攪,卻不加菜吃,在湯碗里攪了攪煮爛的西紅柿,也不喝菜湯。我看出來了,爸有心事。
“爸,你有心事嗎?”我問。
“兒子。我失業(yè)了,上個月業(yè)績不突出,有些零件沒有加工合格,廠子里裁員把我裁掉了,還有你宋叔叔,也被裁掉了……。”爸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他的謊言,直到現(xiàn)在才開門見山。我知道,他不想說出真相,可是不說出來,憋在心里難受。我也知道,他都是為了我好。一個五十歲的男人突然沒了工作,明年就要高考的兒子怎么養(yǎng)?生活怎么過?一個月的開銷怎么支付?就好比支撐房屋的頂梁柱,有一根突然斷了。
“哦,是嗎?反正廠子里的工作辛苦,我覺得廠子里不裁你,你也應(yīng)該退下來好好的休息休息?!蔽倚χf,撕了一塊蒸饃塞進(jìn)口腔里,咀嚼著。不用花錢的東西也挺好吃的,就像這個饃,媽媽手工做的,唾液將淀粉分泌出麥芽糖,吃起來香甜香甜的。
“現(xiàn)在家里頭又沒有什么大事,媽媽一個人掙錢只需要支付我的學(xué)費就好了,我明年上大學(xué),可以兼職掙生活費。生活上多吃一塊肉,少吃一塊肉不也一樣嘛!”我說。
這是我第一次和父親這樣談話,把心底里想的都說出來,不加心靈雞湯,有什么說什么,我安慰著他,他安慰著這個家。
“你看你周圍的學(xué)校需不需要門衛(wèi)?我尋思著,實在不行和你宋叔叔一塊開個收破爛的小廠?!备赣H說,喝了一口西紅柿雞蛋湯。
“爸!收破爛可是我小時候的夢想,卻被你給實現(xiàn)了。那月入幾千幾萬的年薪能掙個10萬左右?!蔽夜首麈?zhèn)定的說,拾了一顆雞蛋,磕在碗上,把雞蛋殼一掰為二,雞蛋放在了父親的碗里。
爸用筷子攪拌著菜湯,“你得好好讀書,奮發(fā)圖強?!卑终f著,聲音滄桑了許多。
“嗯嗯。我會的,我好好讀書,奮發(fā)圖強。爭取做個狀元郎!你沒看我上個學(xué)期的考試成績,那家伙,跟放火箭似的。齊刷刷的往上升?!蔽艺f。
父親欣慰的點了點頭,又嘆出一口氣。
“現(xiàn)在的工作不好找,我又只會個開機床?!备赣H說。
“我學(xué)校倒是需要一個門衛(wèi),我上次放學(xué)回家,看見學(xué)校門口貼了一張招聘保安的紙。”我說,咕嘟咕嘟的把西紅柿雞蛋湯喝完。
爸把書包跨到我肩旁上,從口袋里摸出了20塊錢,“給你,拿去買點好吃的?!彼f。
“生活費你不是昨天晚上都給我了嗎?咋還給我?”我問。
“這是另外加的,不算生活費,你就當(dāng)零花錢用,別亂花,買那些垃圾食品吃,吃壞了身體?!彼f,把我送到了門口。
“爸,你做的飯比媽做的好吃,味道棒極了?!蔽艺f,從書包里取出公交卡裝到口袋里,以便于上車刷卡。
爸笑了,額頭上的皺紋如溝壑。他說:“那好么,我每天早上都給你做早餐吃。”
“吃著也衛(wèi)生,還能吃飽?!蔽艺f著,走出了小區(qū)的門。
天空上方的空氣變了味兒,就像是一串夏天夜晚的一串烤肉,風(fēng)刮的急,加了一把辣椒面,不夠刺激,又加了一把變態(tài)的辣子。在空中燒了燥了熱了,需要某種東西降降溫。
天,下雨了。吹著風(fēng)。
風(fēng)吹的人頭皮子冷清的疼,感覺頭發(fā)從根處都被冷風(fēng)折斷了,像是用比針還纖細(xì)的麥芒刺著,麥芒被刺斷,輕微的痛苦也就此終結(jié)。
我在車牌旁邊等候著車,雨淋濕著我的頭。賣放心早點的大叔撐起了一把大傘,我?guī)讉€箭步?jīng)_進(jìn)傘里,買了一包牛奶。
學(xué)校的鈴聲響著,傳進(jìn)了教室里面,被四周封閉的圍墻堵著,聽覺像是鐘聲。
牛曉建遲到了,在鈴聲響后的一分鐘跨進(jìn)前門,手里提著三袋面包。早讀是語文早讀,還好語文老師沒有來,不然被他碰見牛曉建遲到了,以他的碎碎嘴,肯定和班主任提起的:你班那個誰誰誰,坐在第五排中間的那個男孩,今天早上上課遲到了,還拿的吃的。
“林易,給你的面包?!迸越ㄕf,分開了一袋子給我,他站在我旁邊停了一會兒。
“今天咋遲到了,這可是你第一次遲到啊,兄弟,昨天晚上熬夜了?”我說。
“嗯,打電話打到了2點多,起床晚了,現(xiàn)在乏的很。”他說著,眨著眼睛提神?!霸缟系恼n得趁機補覺了,早上都有啥課?我腦子現(xiàn)在很懵,想不起來了?!?p> “數(shù)學(xué),語文,物理,英語?!标愡h(yuǎn)果斷的說。
“那就語文,物理課睡吧,柿子挑軟的捏?!闭f著,他就回到自己位置上了。
我有一個疑問沒有來得及解開,牛曉建昨天打電話打到兩點,這是給誰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