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學校就給住宿生安排了加晚自習,8點30開始,上到9點30。牛曉建帶著我去他家蹭飯,他的家人我再熟悉不過了,一見面就招呼著我,問東問西的,寒噓問暖的。從冰箱里拿出凍好的蝦,一鍋酸湯魚,我平時不喜歡吃酸湯魚,喜歡吃松鼠魚,甜甜的倒上幾勺子番茄醬。阿姨把酸湯魚的味道做的很正宗,可以跟外面的飯館相媲美,阿姨又切了一盤牛肉,醋水子一倒,燒油在辣子面上一澆。最后燒了一鍋西湖牛肉羹。這手藝,簡直是個大廚師。
“阿姨,你做的飯好香啊。比我媽媽做的飯香多了?!蔽屹澆唤^口的說,豎了一個大拇指。
“是嗎?我以前是廚師,經(jīng)常給法院里做飯?!卑⒁讨t虛的說。
“嗯嗯,是的呢。”我說,一碗米飯不夠吃,填了一碗米飯,吃的有點撐??戳艘粫弘娨?,就和牛曉建去學校上晚自習。
晚自習的教室空曠,黑板上寫了晚自習這三個字顯得空曠,教室的燈太亮照不到學生的眼睛顯得空曠,桌子上不放書,凳子上不坐人顯得空曠,這里簡直是一畝野地。
“坐哪里?”我問。
“第一排吧。”牛曉建說,把書包放在了靠窗的第一排。
“坐這里不冷嗎?”我說,關(guān)上窗戶,關(guān)上教室的前門。
“我不冷,待會兒有人給我暖手呢?!迸越ㄗ彀鸵黄?,傲慢的說。
“放肆!”我呵斥一聲,把書包從書桌上默默的拿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牛曉建的后面。
管自習室的是體育老師,他8點20分到的教室,戴著一副墨鏡,挎著肩包,還是個牌子貨,打了一個顯眼的對勾。他一進教室,找了個凳子坐在多媒體前,插上耳機,放著視頻,鬼知道他放的是電視劇,電影,還是某某游戲的比賽。
他不查人,也不看教室里坐了多少個同學,只顧著看自己的手機,時不時的換個坐姿,趴在多媒體上看手機,兩個手支撐著下巴看手機,枕在胳膊上看手機。
8點45分的時候,教室里只坐了6個學生,阿坤坐在我右邊,他傻兮兮的,在語文書上畫體育老師的模樣,呲牙咧嘴,脖子比頭大,頭上沒有頭發(fā),胳膊比腿長,腿上還帶毛,畫著畫著自己忍不住笑噴了,我看他笑了,忍不住笑噴了。
剛才還沒人呢,不到4分鐘之內(nèi),人跟下餃子一般,從教室的前門不斷的進來,我看見了牛曉建的女朋友劉曉慧,剛踏進前門時就跟牛曉建招了招手,這一招手,好像把牛曉建弄軟了。隔了六七個同學,齊雪進來了,她背著書包,手里捧著奶茶,拋給了我一個嫵媚的眼神,把我給弄軟了,我摸著心,視線一直隨她落在第三排。
“你們平時都這么來的嗎?掐點掐的這么準時?!蔽覇?,翻開了一本雜志,先讀一篇文章,再準備學習,寫寫數(shù)學作業(yè),在數(shù)學的世界里,有永遠寫不完的數(shù)學作業(yè),就是因為老師講的那種東西,把人弄的不是東西:刷題!刷題!刷個屁呀,應該稱之為做題!這樣才靠譜,刷題顯得無腦,人是智慧性動物,應該做具有智慧的事情,就譬如說做題!
“都是這樣的,上課前人瞬間都上齊了。我感覺我們今天來早了。”阿坤說,畫了一個大大的雞蛋。
“你畫雞蛋干嘛?”我好奇的問了一句。
“我餓了。想吃雞蛋了?!卑⒗と跞醯恼f了一句。
“那你好好畫,畫好了,雞蛋就變成真的了,你就可以吃了。你吃完給我畫一個茶葉蛋,我想吃茶葉蛋了?!蔽艺f。在雜志的目錄頁鎖定一篇文章,翻到24頁。
“你也餓了?”阿坤說,在雞蛋里寫了三個字:茶葉蛋。
“我不餓,剛才大魚大肉吃的很飽。吃的撐了,吃的胃快爆炸了。”我說,摸著鼓鼓的肚皮。
中途,體育老師就走了。走之前,他說了這個課堂上的第一句話,也可以理解為最后一句話。
“不準提前離開教室,誰讓我逮到了,操場上,一直跑?!?p> 狠人呀!大放厥詞!
“李童?!彼兄澄煌瑢W的名字。
“嗯,老師我在?!边@位同學站起來,皮膚黝黑,身體強壯。
“誰要是提前走了,你把名字一記,明天把名單給我?!斌w育老師說,墨鏡塞進了肩包里,并未戴在眼睛上。
老師一走,教室嘩然一片。吵的吵,鬧的鬧。
“你叫什么名字來著?”齊雪不知何時坐在我的后面,拍著我的左肩膀說,我朝著左邊一回頭,她躲到了右邊,我朝著右邊一回頭,她又躲到了左邊。跟擦肩而過似的,但聽聲音,我能分辨出來就是她。
她又莫名其妙的捂著我的眼睛,“猜猜我是誰?”
“齊雪大小姐?!蔽颐摽诙觯缓蟠竽懙陌咽治嬖谒氖稚?,一陣溫柔似海的感覺,肉感,很有質(zhì)感。
“你干嘛摸我手?。俊饼R雪說,抽出右手在我手上拍打了一下,有聲響卻不疼痛。
“我,”我支支吾吾的說,說不出來的所以然,臉突然紅了。
“你的臉咋紅了???”齊雪說,坐在了我的旁邊,成為了第三任同桌。
“是嗎?我咋沒有感覺到呢,有多紅?”我問,晚自習拿的二本資料書,英語和物理,是一本沒有看,一個字也沒有寫。
“你的臉咋有點燙呢?”齊雪再次好奇的問,大大的眼睛里寫出了兩個字:迷惑!她時不時的看一眼手機的時間。
“紅的,臉紅的,它就燙了?!蔽抑笔阈貞训恼f,情不自禁的笑了笑。將窗戶開了一個小口,吹一吹我的心動。
齊雪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雪白的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她來回搓著。
“那個誰?你能把窗戶關(guān)一下嗎?有點冷???”我說,搓的頻率更快了。
我關(guān)了窗戶后,“誰???你連我的名字都忘記了啊?”
“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就是忘記了。你得重新說一次我才能記住?!彼菩Ψ切Φ恼f,拿著一個簡約的筆記本,卸下鋼筆的筆帽。
“你說吧,我來記著?!?p> 她將筆記本翻了十幾頁,密密麻麻寫了很多的字,像是小說,卻沒有段落。翻到了空白的一頁,在第一行隔了兩個空空,10月15日,周二,天氣晴朗,月光易寒。城北中學高三三班教室,第二排,我,齊雪,在這里寫下他的名字。
“快說,你叫啥呀?”她用胳膊肘肘了我一下,“好啦,好啦,不要生氣了?!彼齽裰艺f。
“顧一生,顧不得的顧。一生的一,一生的生。”我摸了摸鼻頭過。
“你的名字好有意境啊,顧一生,嗯,好名字。”齊雪說,寫下了三個字,寫的楷書很正,跟字帖里的不分上下。
“嗯嗯,好多人都說呢。我這個名字可是算命先生給我起的,那是相當?shù)牧瞬坏?。你的名字是算命先生給你取的嗎?”我問齊雪,翻來英語資料書的詞匯表瞅了一眼單詞,隨即又忘記了。
“不是。我的名字是我奶奶給我取的,媽媽有身孕是在冬天,生我的那天,下起了大雪,那雪更像是一場報復,我們都很無辜,一層一層的雪往下落,封路了。媽媽在生下我后大出血,封路了嘛,車不能走,然后就……爸爸打120,120從縣城那邊往過趕,爸爸情急之下,想發(fā)動車,給車套上防滑鏈后,雪太大了嘛!就開到地里頭去了,然后就……媽媽就,說要爸爸照顧好我,就……天黑了?!饼R雪口頭表達,像是在跟我講一個遙遠又近在眼前的故事,聽故事的人沒有哭,講故事的人潸然淚下。
“嗯?!蔽艺f,“她會守護你的,你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最亮最耀眼的那顆就是她?!?p> 我?guī)退粮裳蹨I,用衛(wèi)生紙把睫毛上的淚水抹干凈。
“那是奶奶說的,爸爸跟她說的不一樣?!饼R雪哽咽了一會兒說,翻來筆記本,擋住我寫下一段文字。
“那爸爸說啥了?”我問,調(diào)整了坐席,整個人面對著她,以防隨時隨地借給她肩膀。
“爸爸說我是一個孤兒,天生下來沒有爸,天生下來沒有媽。從福利院里把我?guī)Щ貋砹?,他對我很好很好,不僅把父親的那份愛給了我,也把母親的那份愛給了我?!饼R雪說,又快要潸然淚下,我準備好了紙巾與肩膀。
“你平時晚自習都不寫字嗎?”我說,岔開話題,及時的阻止住她。
一個人悲傷了就不能再悲傷了。
“寫啊,我剛才就寫字了啊?!饼R雪說,她給我看了一眼白紙黑字。
“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你平常晚自習都不學習嗎?”我問。
教室里已經(jīng)有一部分人偷偷溜走了,就連體育老師吩咐管紀律的那個學生也溜走了,教室前門關(guān)著,后門敞開著,仿佛是對一部分學生說:出去玩啊,學習學個屁呀!
“晚自習我不學習,沒啥可學的,就那語文數(shù)學英語,化學生物物理,上課的時間一學,下午上自習課的時間再一學習,就夠了啊。晚自習要讓腦袋放松放松?!饼R雪搗拾搗拾劉海,往額頭兩邊剝開,看來她是一個隱形的學霸。
“那你上次在你們考了多少名?”我問。
“第三名,上邊還有第一名和第二名呢,他們兩個成天從早到晚學習,熬夜不睡覺學習。我學不過他們,就不學了?!彼f這句話時眉頭一松,感覺很輕松的樣子。學霸們的世界我們是無法理解的。
“好,挺厲害的?!蔽逸p浮的說,順便豎了一個大拇指。
牛曉建跟劉曉慧離開教室了。
“一生,我走了啊?!迸越x開之前說。
“走啥呀,等會兒一起回宿舍學習唄。”我說,他剛站起來,我扯著他的衣服又拉下去。
“我要出去吃點東西?!迸越ㄕf。
“你出去吃啥???下午在你家吃的那么多?我都不餓,你就餓了?”我說,直到劉曉慧不冷不熱的瞥了我一眼,這才意識到牛曉建要出去干嘛。
“那行,你去吧?;貋斫o我捎帶一碗臭豆腐?!蔽艺f,附帶備注:“多醬汁,多香菜?!?p> 他倆走后,教室就空落落的,后面坐著一大堆人,除了阿坤以外,我一個都不認識。
“咱們要不也出去吧?”齊雪說。
教室里的冷板凳把我屁股坐的難受,挪一挪,挪著半個屁股坐在凳子上,半個屁股露在空中,課桌上也沒有家里的書桌看著宜人,家里的書桌還有綠色竹子的封面。想著今晚晚自習一個字沒動,有點羞愧。
“去不去?外頭有一家米線很好吃的?!饼R雪再次問。
“走走走!”我沒經(jīng)得住誘惑,合上資料書,把兩本書一并給阿坤。
“晚自習下了,你把書拿回去。我去外面吃點飯。”我說,起身離開。
“我也想出去吃個飯,下午沒有吃飽?!卑⒗ふf,目光從手機里的電子書上離開,他揉了揉眼睛,眼睛里便有血絲出現(xiàn)。
“你晚上想吃啥,我給你帶回來?!蔽艺f,示意他一個眼神,不要再讓他煩我了。
“炒細面。”阿坤說,繼續(xù)埋頭看電子書。
“好,那就炒細面?!蔽艺f。
“你覺得冷不冷?”走到了校園的中間,齊雪問。
我短袖上面夾了一件黑色外套,覺得不冷?!安焕浒?,怎么,你冷了?”我問。
“嗯,是有一點。我穿的單薄了,低估了這晚上的氣溫?!饼R雪說,打了一個寒顫。朝著我這邊貼了貼身子。
“我給你披一件外套吧?!蔽艺f,外套沒有拉拉鏈,很容易脫下來,彎曲著胳膊,一拉扯,脫下袖子,肩膀一收,繞過身體,再拉扯另一條胳膊,我抖了抖外套,靜默的披在了齊雪的后背上。
“顧一生,這樣你不會冷嗎?”齊雪問。
“我不冷?!蔽艺f,微弱的風從黑夜里吹進來,吹進心里頭,越吹越癢,越吹越想脫掉短袖。
“你要帶我去吃的米線是在哪一塊?”我問,學校門半開半關(guān)著,門衛(wèi)在校門口溜達,站立的時間長了,腿疼腰疼的,身體都需要甩一甩。
“在淮南路那里。”齊雪說,帶領(lǐng)著我出門右拐。
淮南路距離學校1.5公里,走路走過去20多分鐘,吃20分鐘的米線,回來再走個20分鐘,一個小時就沒了。現(xiàn)在時間9點多,爭取10點回來,前腳能趕得上宿舍關(guān)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