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出一個打火機，穿著夾板拖鞋，吧唧吧唧的走到李曉的床邊，撕開煙盒的包裝，倒出來一根煙，捏著濾嘴棉，給李曉遞過去，同時打火機噴出了火焰，藍色的與紅色的火焰粘在一起。
李曉是個癮君子，煙一到嘴，從嘴里進，鼻子孔出來，意味深長的躺在床上，枕著一條胳膊，什么痛苦的事情都忘記了。
我默讀著英語單詞，多積累些詞匯，以及短語，作文的固定搭配，在下一次考試中，英語作文能給它拿個滿分。李曉的煙霧飄了過來，聞得讓我有些窒息，吸二手煙的危害比一手煙的危害還要大，窗戶關著不透風，門也是關的，一間狹小的房間里，將我們鎖住，他們兩人過濾出的二手煙全被我們幾個吸進了鼻孔，在身體里做可怕、令人反感的交易。
我挪了幾步，靠在暖氣片上，劃開一片窗戶。
讓風進來。
“老顧，你不抽煙嗎？”李曉問，又是吐了一口煙霧，一下子撲到了我的臉上。煙燒到了濾嘴邊緣，他拆開煙盒，倒出一根煙，點上。這種抽法，遲早把自己抽死。
“憂慮的時候抽上幾根?！蔽艺f，繼續(xù)埋頭看書。我不希望看書的過程中，有人打擾我，所以應付了他一句。
“憂慮？啥事情能把你憂慮了？”他抽上一口煙問，在飲水機上接了多半杯常溫水，少半杯熱水，兩者一均勻。
“書讀不好的時候?！蔽姨ь^說，拔出筆帽，又扣了上去，一聲脆響，筆帽撐破了。
李曉尷尬的笑了笑，他喝了一口水，杯子輕輕的放在貼了壁紙的桌面上。一堵灰白色的墻上攀巖著常青藤，綠色濃郁。仿佛那里的世界更加的有趣，我想鉆進去，坐在墻上，被常青藤遮蓋住全身。書不讀了，二手煙不用吸了，窗戶外的月亮也不看了。
“你學習挺努力的啊。你一定可以考上大學的?！崩顣哉f，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身體向后傾斜，倒在了床上抽煙。
“我們都可以考上大學的，二本起步，上往一本?！蔽艺f。
李曉又猛的坐起來，像是發(fā)生了地震，他的求生欲被激發(fā)了出來，要不是頭頂上的風扇安然無恙，桌子凳子不搖晃，沒有人驚天動地的喊出一句：地震了！他指定跳到桌子上，從窗戶上翻下去，摔個腿骨折。
“真的，我相信大家?！蔽艺f，大概掃視了一圈，張謙在手機上打游戲，每隔一段時間說個臟字，牛曉建出去約會了，人還不見蹤影，阿坤傻傻的一本正經的坐在床上，看電子書。半只眼睛閉著，瞎了似的，一只眼睛瞪的跟牛眼睛一樣。
咳！我有點違心了。
“我要好好讀書?！崩顣哉f，從一片狼藉里找出一本書。
“老顧，你看的啥書？”他問，煙夾在兩個指頭中間。
“英語書。”我說，繼續(xù)默讀著。
“那我也要看英語書?！崩顣哉f，扔下那本書，重新找了一本英語書。他翻到詞匯表，眼睛一愣，跟狗看星星一樣：一片白。一遍一遍讀著字母，再讀漢語意思。
“老顧，這個怎么讀？”他問，指著ability。
我讀了一遍，他跟著讀了三遍。
“好，我記住了。”他說，過了一會兒?！袄项?，這個怎么讀，我忘記了。”他還是指著那個單詞。
“ability?！蔽易x了一遍?！澳憧梢园炎x音讀成接近漢語的意思，備注到單詞上面。”
“行?！崩顣哉f，自嘆了一句：讀書費煙啊。
他抽了一根煙，這是他晚上在宿舍里的第三個根煙，桌子上的壁紙快被他熏黃了，簡直是個煙囪啊，老家農村做飯的時候，煙囪插在房屋的最高處，從起鍋燒水開始，直到做完飯，煙囪一直冒著煙，把煙囪外圍的磚頭水泥熏的發(fā)黃發(fā)黑。
“一些作家寫作的時候用抽煙來沉淀自己，你又不是作家，你抽什么煙？”我說，巧妙的用這這種方式來勸阻他抽煙，可他聽不下去。
“男人不抽煙，白在世上顛?！彼硇蟮恼f，大聲讀著英語單詞，發(fā)音跟用方言讀出來的一樣。
“檢討你們寫完了沒有？”宿管阿姨人未到，聲音已到。接著，她推開宿舍門。
李曉驚慌失措的看著宿管阿姨來者不善的身影，剎那間將煙頭用指頭掐滅，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好在沒有讓宿管看見自己抽煙，但是桌子上金光閃閃的煙盒被她正面看見。
“誰的煙盒？”宿管阿姨呵斥一聲?！罢l的？”她接著問。
宿管阿姨臉色鐵青，用尺子在門上重重的砸了一下，“今天你們要不說出來是誰的抽煙，明天通通回家去，學校留不得你們?！彼龤獾脑偾昧艘幌麻T，跟打高爾夫似的，卯足了勁揮手一甩。再敲幾次，門就要被她敲破了。
阿姨不說話了，我們也不敢說話了。就算她說話了，我們也不敢說話。
“吼！阿姨好?！奔s完會的牛曉建回來了，他絲毫不了解情況，拍著阿姨的肩膀說。
“別碰我！”阿姨厲聲指責。
嚇的牛曉建不輕，他躲閃了一下，撞到了門上，揉著頭一聲不吭的進來了。
“沒有抽煙，它只是個煙盒。”李曉說，“我就是想把這些煙盒送到樓底下，放在違紀品那里。今天查宿舍收東西的時候，沒有收干凈，還有這些煙呢，我琢磨著，抽煙不對，在學校宿舍抽煙是一件錯誤的事情，花錢不說，影響同學們的健康，吸二手煙的危害比一手煙的危害更大。我們都還是青少年，不能在這個時候把身體弄垮，剛才我們商量著把這些煙和檢討書一塊給你送下去，之前犯的錯誤保證以后不會再犯錯?！崩顣赃@么一說，很令我吃驚，佩服他的腦回路，清晰明了，亂編胡說也可以。
“嗯，就是這樣的。”我接過他的話題，“阿姨您剛才進來后，又是大聲指責的，又是用尺子敲門的，嚇得我們不敢說話?！?p> “對，就是這樣。”張謙拍著床板說，露出兩個大板牙，那板牙，跟我的中指指甲蓋一般大小。
宿管阿姨緊繃的臉松開，漸漸的嘴角揚起了弧度，眼睛笑瞇瞇的。“阿姨收你們的煙，是為了啥？還是為了你們的健康和生命安全。在宿舍抽煙有安全隱患，萬一把床單被褥點燃了，會引起大火的?！?p> “阿姨說的是?！崩顣哉f，這家伙有時候頭腦怪怪的，他站起來給宿管阿姨鞠了一個躬，90度的很標準。
“阿姨，從此以后我不抽煙了，戒掉了。為了國家的未來，為了棟梁之材，為了新的明天。我要好好讀書?！崩顣岳^續(xù)說，主動把桌子上的煙盒擼在懷里，抱到阿姨跟前。
“阿姨，給你。我上交了。是我的不對。”李曉滿懷深情的說，語氣里都是歉意。
阿姨笑了笑，臉上像是養(yǎng)了兩條魚，魚尾紋像是魚的尾巴一般，左眼角和右眼角的魚尾紋相對稱。阿姨搖了搖手?！斑@次就不收了，你把這些煙拿回家去。你就不要抽了。年少的孩子正長身體呢，可不敢把身體抽壞了?！?p> “阿姨?！崩顣园欀掳停仓彀?，擺了擺頭?！拔遥覜]有家?！彼f，著實令人憐憫。然后兩手攤開，芙蓉王煙盒掉了一地，地上一片都是金光閃閃，爍著刺眼睛的光。我沒有再看，不忍心再看。
年少不經事，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眼眶便紅潤起來，它想說出來什么，就險些流淚。
宿管阿姨給李曉慰籍的擁抱。
“你有家，我爸就是你爸，我媽就是你媽。我家在聯盟一路，你家也在聯盟一路?！睆堉t說。又是床板一拍。
“你有家，我爸就是你爸，我媽就是你媽。我家在芙蓉小區(qū)，你家也在芙蓉小區(qū)?！睆堉t說完，牛曉建跟著說。
“你有家，我爸就是你爸。我媽就是你媽。我家在花苑東城，你家也就在花苑東城?！蔽艺f，有些哽咽。
阿坤的反應總是比別人慢半拍，他探出腦袋，看了我一眼，看了牛曉建一眼，看了張謙一眼。
“你有家呢，李曉，我家在農村，你家也在農村?！卑⒗ふf，說完他又躺在床上看電子書。
“謝謝大家?！崩顣哉f，給我們每個人鞠了一個躬，90度的，標新而且立異。
“把你們的檢討書一交，我要去查其他宿舍了。”阿姨說，把尺子拿在后背。李曉把檢討書收齊交給阿姨，并且把阿姨送在門口。輕輕的關上門，撿起散落在地上煙盒，給大家分了。
我翻開語文書讀了一篇古文，之后便趴在窗戶上，月光流淌在臉上，舒適而寒冷，學校里種植的梧桐樹顯得暗淡，中間的亭子顯得暗淡，女生宿舍一排排，一列列的窗戶口尤為明亮。在眾多窗口中，女孩將脖子與頭伸到窗戶外面，披散著頭發(fā)，微風一吹，便嫵媚動人，我一眼認出，憑借著第六感覺，就是昨天夜里的女孩，女生宿舍比男生宿舍好的就是她們有陽臺，我們沒有?？墒撬齻兊年柵_從來不用，除了掛衣服以外，如果女孩站在陽臺上，我就能根據她的體型來判斷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明天晚上再見，月亮下的女孩。
“哎，你們注意沒有，樓底下違紀品里有一個望遠鏡，你們猜它是用來干啥的？”張謙明知故問。
牛曉建和女朋友打電話，相互曖昧。沒有空理睬張謙。
“顧一生，你來說?！?p> “我覺得應該是上課的時候坐在后排，看不見黑板上的板書，用望遠鏡放大吧。”我說，跟齊雪聊著微信，跟她講述今晚的月亮又多美，她說昨天也是，很美。
“胡說！”張謙說，枕著胳膊，兩條腿纏繞成了麻花。
“阿坤，你感覺望遠鏡用來干嘛的？”張謙找不到那個答案，不甘心的問。
“望遠鏡望遠鏡，用來看遠處的東西的。”他的回答很官方，沒毛病。
“你們說的都不對?！睆堉t說，邪惡的笑了一會兒，“望遠鏡是用來觀望女生宿舍的?！?p> “你怎么知道？”我問，脫掉鞋子，脫掉襪子，把襪子塞在鞋子里面。
“我就用過那個望遠鏡啊?！彼f，側了身子，“不行，還是倍數太小，看的不能夠讓人心腸澎湃?！彼麌K嘖的說。
“齊雪，我們明天一起去早讀吧?！?p> 我敲出這些字。
“好啊，去我們教室早讀吧?！?p> 她很快回復到。
“我想去操場早讀?？梢钥慈粘??！?p> 我快速的敲打出這些字。
“行啊。那你明天幾點能起床？”
手機屏幕的上顯示的是正在輸入，不久消息過來了。
我在屏幕上輸入6點，又改了時間。
“5點半?！蔽野l(fā)了過去。
“那么早啊，6點30在操場準時見面吧?！饼R雪發(fā)過來，附帶一條消息：晚安！
“好夢。”我發(fā)過去。
半夜里，我聽到了李曉的啜泣聲?！拔矣屑伊??！彼[約的說到。
6點的鬧鐘準時響起來，我習慣性的揉了揉眼睛，其他人還在睡覺，借著零星拂曉的光亮，我穿上外套的時候，李曉已經穿上了鞋子。
“我靠！”我吃驚的說，“哥，你起的這么早干嘛？”
“去買早點?！崩顣哉f，鋪蓋好褥子，將它撫平，疊好被子，跌成一塊散架的豆腐塊。
我和李曉在水房里刷牙，他用的電動牙刷，刷起來很輕松，手不用動，全靠牙刷自己動。我則是刷的用力，嘴里吐出了很多白色的沫沫，掉在了水池里，繼續(xù)刷著，刷完上面一排牙，再刷下面一排牙，繞到口腔里面刷牙的后面，不斷重復著機械運動。
李曉刷完牙，開了水龍頭沖洗口腔，他刷牙從來不用杯子，懶得用。
“要不我也給你買了電動牙刷？這樣刷牙，刷的更快?！崩顣哉f，用涼水沖了沖臉，算是把臉洗了。
“不用了，我用不慣那種東西。習慣了手刷?！蔽艺f。
等我回到了宿舍，李曉不見人影。我去蹲了一個坑，回到宿舍的時候，牛曉建提著一大包吃的，粥，包子，面包，肉夾饃，雞蛋，水果。
“老顧，快吃早點。我剛買回來的?！崩顣哉f，打來窗戶，抽上一根煙。
“你是怎么做到的？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買了這么多的吃的?！蔽译y以置信的問，就一個蹲坑的工夫，他買了這么多的東西，有分身？
“錢啊?！崩顣詾t灑的說，吐出一團白色的氣體，濃煙滾滾里不妨礙我看出他的無奈。
我挑了幾件吃的，雞蛋，牛奶，面包裝在書包里。
凌晨六點的天空跟傍晚六點的天空很像，天蒙蒙亮，天蒙蒙黑。像是書的一頁，正反兩面很接近，卻寫著各自不同的故事。在操場上等著齊雪，我坐在主席臺上，看東邊的太陽嶄頭露角，陽光照著天空，還不足以照亮操場。
我低著頭耍了一會兒手機，看看聊天記錄，看看某個曾經看過的電影片段。
“顧一生?！饼R雪叫著我。
“你來了。”我轉過頭看她，楚楚動人。
齊雪坐在我的右邊，兩條腿吊下去。
她懷里抱著一本書，是一本小說，翻到書簽夾的那一頁。
“你吃飯了沒有？”我問，默讀著英語筆記。
“還沒有呢。待會兒我們讀完書，就去吃飯吧。吃點面包，牛奶。”她低頭說道，額頭兩側的頭發(fā)垂了下去，我想幫她把頭發(fā)捋到耳朵后面去，又變得羞澀起來。
“我書包里有呢?！蔽艺f，從書包里掏出來牛奶，面包。
“雞蛋你吃不吃？”我問。
“我不吃雞蛋?！饼R雪說，“我把你的吃了，那你吃啥？”
她揚起頭的時候，額頭兩邊的頭發(fā)變得自然。我有一點點的失望，不能給她捋頭發(fā)了，長這么大，還沒有接觸過女孩子的頭發(fā)，不知道是像從高處流下來的瀑布，還是像一條繩子，能把自己勒死。
“就是專門給你帶的?！蔽艺f，“在宿舍的時候，我吃過了。今天宿舍娃買的東西很多，面包，牛奶，又是粥的。我吃的挺飽?！?p> 于是，她吃了面包，喝了牛奶。我敲碎雞蛋皮，將雞蛋剝出來，一口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