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另有其人
江天師這番言語之間,雖說的是同門兄弟手足之情,但說到底仍是人間的“情”字。很明顯,這與經書文字之間,是不太吻合的。但江天師可不同于呂德元,那可是堂堂正正朝廷正宗。圣上是奉天承運的真命天子。況且即便是圣上,敕令冊封天師,亦是要焚香沐浴禱告上蒼。誰如果對此敢有疑慮,那就等于是懷疑上蒼的旨意。于是盡管有人心里頗有微詞,明面上卻是不敢出言反駁的。
不過,這倒不是目前需要考慮的事情。當前的情形,是眼下這事如何處理。如果說,江天師并未幫著蕭清風將呂德元一舉擊潰,而是拉開了兩人,還可以理解為自恃身份,不屑于乘人之危。之后并未取走流殤元丹,也勉強也可以解釋為不愿落個貪圖寶物的名聲??墒乾F在這一番話,就讓人不得不往深處想了。
江天師轉而面向呂德元:“師弟修行精進,可喜可賀啊?!?p> 這話一說,眾人心里嘩然。
三十年前,呂德元即參與了龍十三郎這邊與天庭的大戰(zhàn),雖然事后天庭沒有追究相關人等的責任,但不管怎么說,也是屬于謀逆黨羽。
剛才除妖門掌門蕭清風更是早早地劃清界限,說明在此之前早已將之逐出門墻,根本不承認呂德元是除妖門人。而現在江天師開口一聲“師弟”,在旁人看來這就是在翻案。
呂德元雖然心里感動,但也不想給江天師添麻煩。于是抱拳施禮道:“天師請了。小民呂德元戴罪之身,身負被逐出門墻之恥,斷不敢與天師師兄弟相稱?!?p> 江天師哈哈大笑道:“師弟此言差矣。三十年前那件事,天庭一直并未明確判定。在正式判決之前,談不上有罪之身。至于師弟出山門之事,這是派里掌門和長老們的事,師兄我不敢多言。不過師尊仙去之際,曾與我有過交代?!?p> 呂德元急忙問道:“師尊有何交代?”
江天師一臉緬懷之色:“師尊他老人家和我說,你三師弟之事,并非為師將之逐出門墻。而是你三師弟怕連累師門,苦求多次。為師考慮到爾等眾兄弟,不得不答應了他。此次龍十三郎事件尚無定論,你三師弟本性純良,參與此事也是為天下百姓故,你要理解。日后若有機會,你尚需對他多加照拂?!?p> 呂德元眼眶一紅,叫了一聲“師尊”,便跪在地下泣不成聲。
除妖聯盟眾人紛紛開始交頭接耳,江天師這不是在公然翻案嗎?
蕭清風不悅地說道:“天師大人,不知您剛才關于呂逆無罪這番說話,是朝廷的意思嗎?”
江天師微微一笑:“不是。”
蕭清風緊接著問:“那就是天師大人您自己的意思嘍?”
江天師搖搖頭:“也不是?!?p> 蕭清風語氣變得嚴厲:“那天師大人何故為呂逆等人翻案?”
江天師笑道:“尚未定案,何來翻案只說?既然掌門師兄執(zhí)意要問是誰的意思,愚弟不敢不答。這是玉皇大帝他老人家的意思。”
眾皆嘩然。
江天師面色一凜,繼續(xù)說道:“當年交戰(zhàn)正酣之際,對于龍十三郎事件如何定性和處理,眾仙家意見不統(tǒng)一。最后玉帝出面,親口說下定性之事,暫且不表,留待日后自有公論。先將眼前事妥善處理,盡快早日息戰(zhàn)。諸位不會懷疑此事是江某杜撰的吧?”
眾人紛紛表示不敢。很明顯,若不是玉帝真有此言,江天師敢這么說的話,那可是矯詔之罪。江天師身為修行之人,現在已臨近地仙之身,是斷然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江天師接著說道:“后天庭宣江某,前去處理此事。江某奉天之命,前往龍十三郎大營。那龍十三郎也正是因為得到江某親口轉達,天庭并未對除他之外其余任何人等定罪,方答應解散眾人。孤身隨江某上天請罪。這里尚需補充一點,即便是龍十三郎,所定罪名亦并非謀逆或大不敬之罪,只追究其不按照流程申報布雨的瀆職之罪?!?p> 眾人終于明白了。這就如同當年孫悟空自稱齊天大圣大鬧天宮,若是以“齊天大圣”來論,那是敵我矛盾,自是不赦之謀逆死罪。而事后官方定論是“大鬧天宮”,就是內部矛盾,相當于“酗酒滋事,毀壞公物”的罪名,因此才只是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后隨唐玄奘取經修得正果。兩罪之間,自不可同日而語。
想到這里,不由得又往深處想。當年孫悟空那是法力無邊,鬧得天庭不亦樂乎,最后是如來佛祖出面才能平息此事。而那龍十三郎,是起兵造反,天庭出兵并未能將之剿滅。最后和解。
這下便都明白了為何會宣江天師去做說客的原因。因為若是任何一位神仙前去,天庭都失了顏面。而江天師身處人界,就非常自然了。事后江天師被順利封為天師,與這個功勞也有很大關系。
有人不禁想到了一句很荒謬的話——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前有孫猴子,后有龍十三郎,若是實力不濟被天庭剿滅,早就灰飛煙滅了。而這兩人事后都被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如此看來只要有足夠的實力,即便是天庭,也是會斟酌處理的啊。
當然,這些話最多只敢在心里想想,那是萬萬不敢說出口的。
蕭清風開口說道:“天意深遠,吾等自不敢妄自猜度。龍十三郎之事暫且不表,可這魚妖流殤,以歌聲蠱惑凡人,適才經過清點,有部分人已然不在。據幸存的人講,已遭妖女毒手。以法術為禍人間,傷人性命,這事又怎么說?”
江天師望著蕭清風:“稟報掌門師兄,師弟我正為此事而來。還請諸位隨同本人,先回海城?!?p> 蕭清風毫不退讓:“戒塵大師慘死敵手,天師現在讓吾等罷兵休戰(zhàn),未免有包庇縱容之嫌吧?”
江天師斷聲一喝:“蕭掌門!”
剛才對蕭清風,江天師一直是客客氣氣的尊為“掌門師兄”,現在突然變了稱呼,加上不怒自威的神情,除妖聯盟的人心里直打鼓。
江天師劍眉一挑:“以人間法度而論,爾等雖行的是替天行道之事,有無上報朝廷?有無批文?江某身為朝廷命官,判爾等一個聚眾斗毆之罪毫不為過!以仙道修行而言,諸位除妖,有無知會城隍土地,上表天庭?江某身為御敕天師,追究爾等恣意妄為不尊上天之罪亦是分內之事!”
將眾人都鎮(zhèn)住之后,江天師語氣一緩:“本天師自會依照天上人間法度,懲惡揚善。若是將來對本天師判決有異議,諸位進京告御狀也行,焚香禱告上天也行。但有一點,若是有人在案件偵辦期間,干擾辦案,本天師必先治其不敬之罪!”
江天師最后一句話說得鏗鏘有力,除妖聯盟的人先是面面相覷,接著一個個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最后還是蕭清風出面說道:“那我等就等著看天師大人如何鐵面執(zhí)法了。道友們,我們走?!闭f完率先轉身登船。
待所有人都上船后,江天師轉身對呂德元說道:“師弟,好自為之。”
呂德元動情地說:“師兄,我還是給你添麻煩了。”
這時,流殤也趕了過來,向江天師盈盈施禮之后說道:“小女子流殤,叩謝天師大恩大德?!?p> 江天師微微一嘆:“你們也先回吧。我去海城處理一些事務,三日之內再來找你們?!闭f完轉身向船上走去。
流殤二人目送江天師離開后,回頭抱上龍十三郎,返回了島中。
。。。。。。。。
一眾修行中人回到海城后,走的走散的散。
江天師來到客棧找到了蕭清風,讓江小刁和淺草出去后,師兄弟兩人進行了一番談話。
蕭清風先開的口:“你是來問宇文正陽的事吧?”
江天師嘆道:“其實,宇文正陽就是龍十三郎。當天龍十三郎認罪后,毀去一身修為,轉世投胎為人。其實天庭如此處理,也有讓他將功抵過,再度修行之意?!?p> 蕭清風頷首道:“當年你帶那嬰兒前來,盡管你沒有明說,但讓我將其收錄門下,我便猜到應是如此?!?p> 江天師回道:“師兄慧眼如炬,自是能看出端倪。愚師弟確實有不便明說之處,因此之前沒和師兄說明。還請師兄原諒。”
蕭清風笑著問了:“你我?guī)熜值苤g,有何不便明說之處?。俊?p> 江天師正色回答:“師兄也知道,這龍十三郎,結交下界妖魔鬼怪甚多。若是走漏風聲,雖說掌門師兄修為高深,不懼這些邪門外道,但終究是個麻煩。故而不如隱藏其身份。況且從另一層來說,轉世為人后也就不再是龍十三郎了?!?p> 蕭清風哈哈大笑說道:“我的天師師弟啊,恐怕你所擔心的,不是這些什么妖魔鬼怪吧?”
江天師沒有回答,但臉上略顯尷尬之色。
蕭清風繼續(xù)說道:“剛開始愚兄一直沒想通,如若是龍十三郎,你為何不將他帶在身邊跟著你修行。所謂擔心妖魔鬼怪,只不過是托詞而已。且不說以師弟你的身份修為,就算修煉至魔,也須掂量掂量。京畿重地,天下正氣所聚,尋常精怪根本就不敢入城,何況你堂堂天師府?恐怕天師所顧慮的,是另有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