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霍嬗提到的彭祖所啟發(fā),公孫卿在隨后的十幾天里一直在向天子講述彭祖當年進行呼吸、吐納、導引等活動時的一些訣竅。這些有利于延年益壽的方法加上公孫卿那張能把死人說活的嘴巴,成功地引起了天子對養(yǎng)生之道的興趣。
說一千道一萬,天子對于長生的癡迷和普通百姓所追求的長壽在內核上并無不同,都是人類對于衰老和死亡感到恐懼罷了。
就是在科學昌明的二十一世紀,不也有大量的達官貴人為了追求長壽而服用各種保健產品,人參、靈芝之類的補藥都是常規(guī)操作,紫河車、人初乳這一類聽起來奇奇怪怪的東西才是他們的最愛。
作為執(zhí)掌至高無上權柄的天子,對權力的掌控欲更會促使他們對于長生不老的孜孜追求。
天子的車駕春一月下旬就從長安城出發(fā)。
等到春二月末,一行人總算是抵達了東萊山。
東萊山,即萊山,距離東萊郡治掖縣大約二十多里,是齊地八神山之一,乃是齊魯諸儒口中祭祀月主的地方。
在霍嬗看來,這處號稱神山的東萊山著實是有點矮了些,其海拔可能還不超過五百米。
不過再一想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泰山都能成為齊魯諸儒口中的天下第一名山,甚至還有了孟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慨嘆。海拔不足五百米的東萊山被稱為神山,也就一點都不奇怪,畢竟只是在齊魯地區(qū)開展的一次省級名山評選。
一行人徒步上山,在山壑間休息的時候,金日磾問道:“故地重游,子侯和子孺又有什么不一樣的感觸?”
“這幾天隨著天子巡視四方,不知道見過多少名山大川。東萊山雖然是去年封禪泰山之前進行過祭祀的地方,但是于我而言并沒有什么不同?!睆埌彩罁u了搖頭道,“子侯,你呢?”
“倒是和子孺兄稍有一些不同之處,嬗對東萊郡可謂是印象極其深刻,怎么說去年夏四月時也差點就把命丟在了蓬萊城。”
稍加思索后,霍嬗十分平靜說道。視線看向了東北方向,似乎已經能隱隱約約地看見蓬萊城郭的輪廓。
十個月前,他就是在東海之濱的蓬萊醒來的。從那場跨越了千年的大夢中醒來,霍嬗才開始慢慢地適應一個陌生的時代。
十個月后,他已經習慣了大司馬獨子、天子近臣的身份,開始學習如何治政、如何領軍,并且雄心勃勃地想要改變歷史的走向。
“說起來,子侯當日還真的是命懸一線。要不是太醫(yī)藥丞杜公的醫(yī)術高明堪比古之名醫(yī)扁鵲,將子侯的病癥治好,可能今日就沒有眼前這個和你我談笑風生的霍子侯了?!闭f話間,張安世也將視線看向了蓬萊城的方向。
“去年那樣的情況,今日都能夠與二位兄長再度登臨此山,只能說小弟的命數還不差?!被翩有α诵Φ馈?p> 金日磾和張安世也跟著笑了起來。三人身為好友,又在禁中相互扶持,霍嬗的命好對他們來講也可以算作是一件好事。
張安世隨即又嚴肅了下來,小聲問道:“子侯,去年的那件案子近期有沒有什么新的進展?”
蓬萊案雖然已經稀里糊涂的結案,但是它帶來的影響遠不是一個輕飄飄的結案就可以消除的。
凡是有點能量的朝臣其實都知道這件案子背后還是相當有貓膩的。兩個頂級列侯,兩大外戚集團的絕對領袖;一個封地最為富庶諸侯王,天子最喜愛的二兒子,明面上涉及此案的三方已經足以掀起一場波及整個漢室天下的政潮。
作為好友及政治上的天然盟友,張安世、金日磾、丙瑜等人當然也很是關注霍氏外戚集團對此案的追查進度。這個案子的幕后黑手可能與當年大司馬暴斃有些關聯,未來還可能繼續(xù)向霍嬗下手,也由不得他們不關心此事。
“齊王死后,我派出去追查此案的下屬們都是毫無進展。看樣子,幕后之人已經趁著齊王薨逝之后的混亂將手尾徹底打掃干凈了。幾個月來,追查沒有一絲一毫的進展,我已經打算將此事放一放了。”霍嬗不假思索道。
本來蓬萊案幕后主使的布局手段就相當高明,并且十分周密地將最關鍵的幾條線索都早早處理好,還成功地將矛頭引向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齊王身上。
齊王的薨逝更是給幕后主使的一個神助攻,讓他們有機會把最后的一些線索也一并處理了。以現階段的偵查水平,估計霍嬗的那些下屬也不可能再查到什么有用的結果了。
“齊王薨逝的這個時機確實是不巧,那些人的行事本來就十分老辣,這樣的一個好時機肯定是不會放過的。本來可能會是一個查明大司馬身死真相的大好機會,結果卻一無所獲?!苯鹑沾斶z憾地說道。
從休屠王太子淪落到大漢皇宮中的一個養(yǎng)馬人,金日磾的這個遭遇可以說有八成是霍去病造成的。沒有當年霍去病越過焉支山一千余里,擒獲了渾邪王子,繳獲了休屠王的祭天金人,也就不會有伊稚斜單于對于渾邪、休屠兩個部落的懷疑,更不會有后面的兩部降漢和中途火并。休屠王不死,金日磾也就不用只能和母親閼氏、弟弟相依為命。
但草原上的傳統(tǒng)一向是強者為尊,出道以來一直將匈奴帝國吊起來打的衛(wèi)霍二人自然也就是草原各部最為畏懼和尊崇的對象。尤其是霍去病,不僅僅是年少成名,打起仗來比大將軍衛(wèi)青還要犀利幾分,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年輕人心目中的偶像。
金日磾也是如此,他心目中最為崇拜的偶像就是昔日的敵人——霍去病。失去了這個查清當年偶像身死之謎的機會,金日磾對此感到十分的失望。
“總歸還是會有機會的,這些只敢躲在背后傷人的小人一定不會甘心就此收手的。要是給我六七年的時間,他們以后在朝堂上的日子恐怕是會更加的難過?!被翩永^續(xù)說道。
這些只敢在幕后行事的小人們?yōu)槭裁匆欢僭俣匾獙羰细缸酉率??還不是怕這一對過分年輕、過分受寵、過分能干的父子會在朝堂之上擠壓他們的生存空間,會將他們掃進歷史的垃圾堆中。如果可能,又有誰愿意被掃進垃圾堆中。再一個,假如沒有權力作為支撐,他們一代人甚至幾代人才積累下來大筆財富根本不可能在群狼環(huán)伺中報下來。
“沒錯!早晚有一日,我們能將那些竊居高位的蠹蟲給一掃而盡,執(zhí)天下之牛耳?!睆埌彩勒駣^精神道。
金日磾已經加冠,而他也即將加冠,他們未來還將會從侍中、郎官任上逐步走向朝堂之上最為耀眼的幾個位置。
有年齡上的優(yōu)勢,又有天子的信任,他們很有信心成為未來朝堂上的一方大佬,最后還能依照他們的想法來引導帝國的航向。
“那小弟就拭目以待了,等到兄長將蠹蟲們一掃而盡,說不得還要讓兄長提攜一二。”霍嬗忍俊不禁道。
就算是有幾千年的中國歷史作為參考,霍嬗也沒有想過將朝堂上的舊勢力一掃而盡。真要是想要徹底地打破舊的枷鎖,那就需要一場徹徹底底的革*命。在兩千年前的封建社會,連搞這么一場徹底革*命的土壤都沒有。
“子侯!”本來還氣勢滿滿的張安世一下子就沒了興致,用手指向霍嬗。
一個官二代在吹牛逼的時候最怕碰到的就是一個更大牌的官二代,他和霍嬗之間的關系就是如此。
說起來他爹張湯也是三公之一,堂堂的御史大夫,如果說起父輩遺澤,武帝一朝中還真沒有幾人能比他更高。
偏偏霍嬗就是其中一個。
論官位,霍嬗在八年前就是侍中,內廷之中權力最大的幾人之一。等到了六歲那年,又擔任了奉車都尉一職,秩比二千石,掌御乘輿車,實際上還掌握了部分宮中禁衛(wèi)的指揮權。他這個三公之后,起步才不過是一個侍郎。哪怕現在已經是郎官當中最高等級的議郎,也遠遠不及十一歲的霍嬗。
論爵位,霍嬗更是生下來就是冠軍侯的繼承者。在八年前就成為了戶數高達一萬五千一百戶的冠軍侯,這個萬戶侯的規(guī)格在勛貴之中也是屈指可數。他張安世現在就是有個左庶長的爵位,離列侯之封還有十個等級。
“子侯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給子孺拆臺啊!”金日磾也跟著捉狹地笑道,同時心底又有些羨慕。
他和眼前的兩位好友在身份上就很不一樣,降人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依附于天子,成為貫徹天子意志的代言人。
列侯之封對張安世、丙瑜等人而言可能就是并不是很難得到,于他而言卻并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
在非有功不得封侯的傳統(tǒng)還沒有被完全破壞的時候,他想要封侯好像也只有通過領兵打仗才可以實現。有了趙信這種降而復叛的例子在前,他這樣的匈奴降人實際上根本就沒有領兵打仗的機會。
這樣一來,想要獲得列侯的封賞,那只能看天子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