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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盡千山寒葉

第十章 人間空幻

浮生盡千山寒葉 千山寒葉 3739 2019-12-09 01:30:48

  第十章人間空幻

  陌離辭去掌門一職,先去了極北惡人谷。

  父親已經(jīng)亡故,他為從來沒有正式承認(rèn)他的父親上了柱香。

  怎么承認(rèn)呢,浮生已盡,妄念頓歇。

  陌離不知,琴帝是否知道南方偏隅有簫客的衣承。

  可那又怎樣呢,十六年前的蕭雪,又怎可能遇上十六年后的女醫(yī)。

  何況,琴帝已為她延壽,只是她未能好好把握。以至于心疾難醫(yī),引罹無救。

  他是他父親,他對他有敬仰之情,他知道自己尚有親人時,心底也泛起了暖意。

  那是在無論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孤獨的存在。

  敬香罷,再看惡人谷,已不復(fù)當(dāng)初。

  谷主不在,大家都散了。

  也沒有什么不可離谷的條約了。

  行遍了他與蕭雪行過的一寸一地。

  石宇是唯一一個還留在惡人谷的人,當(dāng)年他們是有過一些殺師之仇。

  但是,不僅石宇老了,陌離也老了。

  百年恩仇,誰也想不到,他們還能促膝長談。

  在這垂暮之年,石宇盡數(shù)說的,是些坦誠之語。

  他當(dāng)初揭露陌離身世,將玉成王拉入舊日仇怨。

  沒有那一段玉璽波折,或許這一群人都會安然一生,無有憂慮。

  他問陌離,是否恨。

  而陌離沉默一番,亦是以直言相待:惡人谷后,他心里因諸事波折過,煎熬過。亦或許如假言所說,會有太平一生。但往日已發(fā)生,雖然殘忍,卻是真相。

  無論是否石宇揭穿,他確實沒有恨過石宇,沒有恨過天道。

  陌離的沉默,是想如何表述實情。

  而石宇聽罷他講后的沉默,卻是不可置信。

  石宇看著陌離的眸子,自己心里卻是百轉(zhuǎn)千回。

  他是古木的弟子,自幼習(xí)性確實不問萬事,不關(guān)我心??伤置魇チ酥翋?,遭受不公。這個人,不恨天,不恨人,不恨道。

  石宇思來想罷,仰天狂笑:

  “我這人,一生活在不甘,欲望,憤恨之中??山K究,垂垂暮已,我……不如你?!?p>  石宇暮年,陌離為他送葬,那塊碑一立,陌離方有些傷感。

  石宇已被逐出天問,石碑上自然刻的與天問無關(guān)。

  不知,將來為自己送葬的,又會是誰。

  紅日西落,蒼天如暮。群狐失主。

  尚有一事,是冷亦此生從來不曾知道的。那個曾在惡人谷為他說話的溫嫗,是他的親生母親。

  谷主離世后,石宇方得知了溫嫗的身份。

  而冷亦卻再未上過惡人谷,不認(rèn)便不認(rèn)吧,可是母親,你讓我殺的石宇這個人,兒子做不到。

  溫嫗,原姓姜,她這一世的糾葛,卻是難以放下。倘若石宇不出現(xiàn)在惡人谷,也許她這輩子也就終老于此??墒蔷壌艘蛔?,無論善緣,或是孽緣,前此種下的因,終要償還其果的滋味。

  她對石宇曾經(jīng)癡心的愛,轉(zhuǎn)為深深的恨,甚至想促成他父子相殺。

  姜女一顆懵懂的少女心,錯付一生。不僅情之一字長困終生。連她的相貌也變得丑陋不堪,余生之中她雖未死,卻早已生如鬼魅。

  無可奈何,石宇一身的武藝不是白練的,她一個完全不懂武功的老婦,如何敵得過。

  溫嫗帶恨入土,而她的碑卻是石宇所立。

  沒有名字,沒有刻痕。

  石宇唯一說的,愧疚的事,是對不起紫韻。

  他把她從小看大的,像女兒一樣。

  陌離懷著他生命的最后遺言,重返天問,準(zhǔn)備把話帶給紫韻。

  雖然,石宇說到最后,卻說:“還是什么都別說了。”

  封地的成王府早已不是成王府,而在京都的那個紅梅園,卻還是少數(shù)沒有變的故地。

  紅梅之花,火妖的燒灼著生命,傲寒的披著霜雪。

  卻訴說不了,當(dāng)時的故事。

  玉成王生有二子一女,兒子皆為原配所出。一個戰(zhàn)死沙場,另一個給他生有一個孫兒。

  這個少年,站在陌離身后時,陌離已感覺到他的殺意。

  梅園是這少年的住地,剛開始,他還邀請這位白衣人賞梅,可后來。

  “二十多年前,我祖父走后一直沒有回來,我叔父從北地惡人谷得到他的消息,從皇帝那里請旨,廢了好大力氣,死傷了大批官兵,才剿滅惡人谷,卻同樣也葬身于其地。我父親得了信報,痛心不已,后辭官辭祿,歸隱農(nóng)田。他常說:祖父是驍勇善戰(zhàn)的英雄。惡人谷乃是朝廷幾十年的隱患,他明知惡人谷之險,還是要前去剿滅。既然你是他的故人,想必也聽過他的許多事跡?那你給我講講吧?”

  陌離微有沉默,蕭軒即嘆道:“既然你不愿說,那就算了?!?p>  蕭軒如今是蕭家一脈單承,他的祖父蕭玉成乃是當(dāng)世傳頌的大將。蕭軒年將及弱冠,正是意氣奮發(fā),崇尚英豪,做事沖動的年紀(jì),何況那人是他的祖父,便想從祖父“故人”這里聽得更多的消息。

  “我和你父親算是故識,他的事,我……略知一二?!?p>  梅花下,蕭軒對他十分好奇。問的多了,便牽扯出些舊事。

  加上他從父親舊部聽到的一些傳言。

  得知他就是當(dāng)年祖父曾下令通緝的人。

  陌離回到天問時,與數(shù)十年未有幾次交集的紫韻坐在了一起。

  他立在那里,備了茶與幾盤點心。

  在風(fēng)亭下,反復(fù)走了多次的紫韻終于到了。

  陌離早已知道,她在亭下徘徊,猶豫要不要上來。

  可他還是靜靜地等。

  當(dāng)紫韻終于走到他對面,看到他的一刻,他微微一笑,道:“坐?!?p>  “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怎么稱呼你,掌門?不是,大師兄?陌離?!?p>  說到大師兄,她微微搖頭。

  “人生短短數(shù)十載,眨眼即逝,回首往日,恍如一夢。”

  他將茶杯雙手端起:“你素不慣飲酒,師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p>  茶香碧綠清澈,如心,如情。

  只是憑添了些歲月。

  紫韻見他飲罷,風(fēng)中青發(fā)竟生了些霜白。

  “這些點心,你可喜歡?”

  紫韻放下茶杯,她覺得今日師兄有些異樣。

  “師兄叫我來,只是為了品一品點心?”

  “石宇長老,已經(jīng)過世。”

  “師父?”

  “他依稀記得,你最喜歡吃這些,可是卻不知,過了這么多年,口味有沒有變。”

  “他想問你一句,你肯不肯原諒他,可最后……”

  “他葬在哪里?”

  “惡人谷?!?p>  “那里那樣寒冷,不該是他的歸處?!?p>  “紫韻?!?p>  陌離已經(jīng)很久沒有叫她的名字,紫韻都愣了很久。

  “我也有一事要問你?!?p>  “你說?!?p>  “你不同意冷霜和寒兒,是因為寒兒還是因為我?!?p>  紫韻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心里立刻緊張了一下:“陌寒身患絕癥,我當(dāng)然不希望她嫁給一個朝不保夕的人?!?p>  陌離起身,從高處俯瞰著天問:“這世間,到底什么值得珍惜。擁有的,或失去。不過是一場場因緣編織的絲線,如一張網(wǎng),牢牢的束縛這人間,逃不脫,掙不過,最終輸給了命?!?p>  紫韻多久沒有從背后這么望著他,倒底,自己是因為恨他和蕭雪之間的愛情而阻止冷霜,還是因為陌寒不能給冷霜幸福。

  或許兩者都有。

  蕭雪死時,陌離抱著她,時光還在流逝,而她的生命卻已經(jīng)停頓。

  紫韻和冷亦俱都醉了,醉的不省人事。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個世上消失的是自己,而不是蕭雪。

  她不知道自己醉了多久,醒了醉,醉了醒。

  最后一次,她透過冷亦凝立的背影,看到大師兄抱著蕭雪,一動不動。

  沒有任何一種憐憫,能挽救蕭雪。

  沒有任何一種惻隱,能安慰陌離。

  從那一刻起,她的心,也死了。

  他和蕭雪故事的開始,確實是在天問,但真正第一次讓陌離想要為她做點什么事情的時候,是在思過崖,她對他吐露自己身世的時候。

  當(dāng)時,他就覺得他欠她的,這一還,卻還了一生。

  紫韻也是從此知道,他愛上蕭雪的啟端,其實是源于他母親當(dāng)年一念的錯誤。

  數(shù)十年了,紫韻心結(jié)忽然冰釋,他不過也還是她多年的大師兄。

  那個賭約,她并沒有輸,她知道,在那許多波折中,大師兄并不是第一眼就愛上蕭雪。

  在蕭雪與師兄第一次出現(xiàn)裂痕時,古木曾言陌離在賭氣,賭蕭雪熬不過他。然而,平淡如陌離,他只是道,蕭雪既然不愛他,他便不可以以以任何方式束縛她。卻怎知,古木的一語點破,是讓他曉得,蕭雪愛他極深。

  從來沒變。

  至少在當(dāng)時,他還是那個不懂人間情愛的師兄。

  紫韻心中,洶涌的酸意,說不清,為何想哭。也忍不住,滴滴落下。

  思過崖上,陌離已覺察身后的人,他知道,那是蕭軒。

  在他眼里,蕭軒如同一個孩子。

  蕭軒對他露出殺意時,他還曾告訴過他一些江湖君子報仇的規(guī)矩。

  他得回到天問,完成一下最后的事。

  然而蕭軒,已跟蹤他到了天問。

  天問警戒有人闖入時,他將蕭軒引到了云崖第二峰。

  思過崖,云崖第二峰。甚少有人來往,確實是藏身的好地方。

  而蕭軒濃烈的殺氣,已不是當(dāng)初初識時,那般對他的敬仰。

  陌離緩緩將劍解下,就好像蕭雪,還在一旁一樣。

  “你既然這么愛姑姑,怎么不去陪她呢,茍延于世,也不過是個懦夫?!?p>  風(fēng)吹得劍穗舒揚,陌離面向他的長劍:你,是為你祖父報仇么?

  陌離心中在想,卻沒有問出,

  他眸光微含,獨自點頭,

  陌離思道:不錯,雪兒,欠你的,也該還了。

  蕭軒劍上,散發(fā)著濃烈的殺意。

  蕭軒這一劍,毫無阻礙的刺入陌離心臟。

  他看著順劍身流出的鮮血,連問道:“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陌離唇角泛起一個微笑,以一個祈求者的身份,斷續(xù)問他道:“能不能,將我與你姑姑……合葬?”

  蕭軒幾乎轉(zhuǎn)身即逃,他不知他怕什么。他甚至準(zhǔn)備了一場大戰(zhàn),可是為什么,他達(dá)成了目的,卻沒有絲毫快意。

  這是平生第一次殺人。一個不該殺,也不該死的人。

  當(dāng)他逃過索橋,立刻頓了足,當(dāng)他轉(zhuǎn)身回頭的同時,索橋那一端鐵索忽然斷下。

  這是一個,連決斗機會都不給他留的人,

  是陌離握著妻子的佩劍,削斷了索橋那端。

  到底什么是仇恨。

  欠了半生:“欠你一生,終算還清了?!?p>  蕭軒向索橋回踏了一步,但從彼端坍塌而下的索橋,逼的他又倒退回來。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恩怨應(yīng)當(dāng)至此而止,他不希望任何人替他報仇。他也不能引導(dǎo)蕭軒別再犯錯。

  索橋從兩座孤峰間斷開,隔開了所有,塵世的記憶。

  坍塌而下,墜落深崖,哪怕冷亦都不能輕易的到達(dá)這座孤峰。

  蕭軒,一個剛?cè)虢纳倌?。這段記憶成為他終生為悔的遺憾。

  可惜,許多道理,都是在歷盡了歲月,變遷了時境才能悟到。

  今生所有,已墮入這深淵,墮入,再也不要復(fù)蘇。

  陌寒歸來,拼著險些掉落懸崖的危險,從第二峰腳,爬上峰頂,看到了義父所留的書信。

  陌離,將蕭軒慌亂遺落的蕭家長劍,棄入谷底。

  恩仇,當(dāng)適可而止。

  而這天下,不是他一人看透生死,就能阻止,往后發(fā)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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