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兒,故事已然了解了個七七八八,初墨歪頭想了想,覺著有個重要的問題被忽略了。復又屈了半膝,輕聲細語的低眉問道:“爹爹,請恕女兒放肆,斗膽問一句,當時您和當今圣上之間…可有齟齬?”
?季老爺面色一緊,連連擺手:“此話可不能諢說!圣上那時…沒有奪嫡的勝算,也沒奪嫡的動作,太子殿下沒將當今圣上放在心上。”
?初墨心中長舒一口氣,沒有直接面對面的爭執(zhí),也沒甚深仇大恨,那她入宮之后或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至少不至于沒由頭的突然哪天就外宣暴病身亡了。
?“篤篤”,此時屋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緗兒小心翼翼地傳話:“老爺,姑娘,老夫人跟前的綠枝姐姐來了?!?p> ?季老爺不滿長篇大論突然被打斷,又礙于是老夫人手底下的人不好發(fā)作,情緒稍顯不悅地應聲:“唔,說罷?!?p> ?綠枝本是老夫人身旁得力的大丫頭,在府里下人中處處高人一頭,就連在主子跟前也是有體面的,因而不像緗兒般對家主謹小慎微,嬌翠欲滴的聲音隔著門板清晰地傳來:“老爺,老夫人聽著說您家來了,差奴婢來告稟您一聲,晚上老夫人擺膳,喚您一同用飯?!?p> ?季老爺站起身來,理理袖袍,答道:“知道了,你先回母親,說我這便去,歸家了沒先去母親那兒問安是我的不是,容我且后親自告罪?!?p> ?綠枝響亮的噯了一聲,瑣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季老爺抬腿準備要走,復又低聲勸到:“我且先去同母親商議一番。此事實則兇險萬分,你我務必要細細打算,錯一步都不成?!?p> ?初墨屈半膝送走了季老爺,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一個下午過去,已經(jīng)到了快用晚膳的時間了。
初墨推開窗深深吸了一口氣,想把腦子里的一團亂麻好生捋一捋,一抬頭,正瞧見窗外的紅霞染遍了天,如火焰燃燒般的云朵被一圈圈深深淺淺的朱磦色圍繞著,燦爛得叫人睜不開眼。
“哎呀!糟了!“初墨猛地一拍大腿。
?緗兒正在后頭拾掇茶具,嚇了一大跳,手里的茶盞差點沒掉在地上砸碎了,雙手胡亂連抓了好幾下才抓住,“姑娘,怎的了?”
?“還在告病呢,方才忘記打綠枝跟前裝咳嗽了?!背跄嘀粡埬槹没诓灰?。
“姑娘,您這還尋著躲懶的心思哪!”緗兒無奈的嘆氣,方才她在門外聽得不甚清楚,但也知道季老爺無事不登三寶殿,時逢難以來姑娘院子一次,一定是有要緊事要交代,以為姑娘怎么著都該在心里盤算著,可沒想到姑娘心里惦記的卻是這事兒,先頭心里難受不去請安就罷了,現(xiàn)在都好轉(zhuǎn)起來了也還想著躲懶。
?緗兒從前一直是個言語謹慎之人。緗兒是被親老子娘賣掉的,家里還有一個姊姊一個妹妹一個幺弟,老子上頭還有老娘,一家七口實在養(yǎng)不活,女孩子先后都賣掉了。大姊賣給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商賈,南來北往做木料生意的,在諸多大城都置了外室,大姊姊同其余兩位佳麗一起被養(yǎng)在金陵城的一處宅子里,風華正茂時先且著以色事人,年老色衰后能過上什么日子真是不敢想,總之此生再想見到家人怕是不能了。妹妹同京郊另一戶同樣家徒四壁的人家換了親,這種情況在鄉(xiāng)下貧農(nóng)里挺常見,因著兩家都赤貧如洗下不起妥帖的聘禮,越性兒用自家的閨女替家中兄弟換個娘子回來,不少村里的未嫁女子最終歸宿都是這樣。
緗兒能干活、吃得少,在家也頂半個勞動力,因而是最后一個被賣給牙婆子的。
緗兒每每想起去見牙婆的頭一天晚上,老子娘叮囑的話都歷歷在目:“進了大戶人家伺候主子,高門大宅里人多是非多,定要慎言,莫要招惹是非?!彪x家多年了,她一直秉承著老子娘的教導,做一個少說少錯的丫鬟,可自打她被分來伺候初墨,初墨對下人沒脾氣,絳兒也活潑,整個院子的氣氛都輕松,一室生春,她也日漸大膽了起來,有時也敢逗趣初墨幾句。
?初墨假裝皺起眉:“你成日好的不學,就跟絳兒學壞了。看我家法伺候!”說著就作勢上去掐緗兒腰間,兩人笑作一團。
?說也奇怪,就在那日季老爺跟初墨普及皇室秘辛之后,季府就再沒人提過初墨進宮這件事了,就好像這事兒從未發(fā)生過一樣。要不是這些日子晨參暮禮時,老夫人和夫人的態(tài)度頓然不可捉摸的變熱絡了,初墨險些要以為那只是自己白日里發(fā)的一個夢了。?
“姑娘,奴婢替您將窗支開些罷,這個天兒也太熱了!在奴婢老家,村里老人總說句老話:‘立了秋,扇兒丟’,怎么丁點兒也做不了數(shù)?!苯{兒是個話壇子,細細碎碎地抱怨著支開了窗,突然不無驚詫的“咦”了一聲。
“怎的了?”初墨正忙著搗鼓她的私房,將好不容易積攢的首飾拿出來歸歸類,趁著這幾日清閑好好盤算盤算,為今后打算一番。
絳兒不無詫異的回稟道:“姑娘,夫人帶著柳媽媽打咱們院兒來了?!?p> 這可真真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了,夫人從前是巴不得初墨生得跟小螞蟻似的大小,別在她跟前轉(zhuǎn)悠讓她瞅見,要是老夫人不在,夫人說不準晨昏定省都想免了。竟然也有自己個兒往初墨跟前湊的一日。
初墨吃了一驚,讓緗兒速速把首飾都藏起來,自己帶著絳兒出去迎季夫人,“這大熱天兒的,母親怎的走這大老遠的來了?原只消打發(fā)下人來傳句話,初墨去看母親便是了?!?p> “趁著今日日頭好來瞧瞧二娘,好些日子沒大動了,我這渾身筋骨都緊了,走一走松乏松乏也不打緊,果真是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姑娘了。”夫人笑靨如花,看上去就似真心思念初墨特特兒來瞧瞧的模樣。?
初墨上前虛虛攙著夫人,“母親盡說笑了,還有誰能比母親芳華正好,您瞧瞧這手,滑膩似酥細潤如脂,連我這作姑娘的見著了都動心呢。”
?兩人進了屋坐下看了茶,你來我往的恭維了一番,不知情的人還道是好一派母慈子孝的模樣。眼瞅著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季夫人終始把話頭牽了回來:“二娘從未進過宮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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