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墨點點頭,不再說話,心中開始認真思索起來,遞帖子的時候,還以為還要去公主府演一出戲講感情用道理,沒想到昭懿公主直接就把自己塞進宮里來了,費了這么老大勁肯定不是為了在宮里和她見一面,那,難道說,她這是要去面圣了?!
也就是,那個人,終于要摘下面具,以真實的身份來同她見面了?
初墨的心忽然猛烈地墜了一下,開始撲通撲通的用力跳動起來,在一片靜謐的冬夜中,初墨甚至懷疑面前的兩位引路宮女是否也能聽見自己的巨大心跳聲。
一想到那個人,好不容易被寒冷北風吹清醒了的腦袋又暈暈乎乎的轉了起來,渾渾噩噩地跟著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走到一處宮門前,領路宮女停下了腳步,初墨趕緊跟著住腳,抬起頭,不遠處的宮門下,上回公主府見過的那位公公正笑瞇瞇的半福著身子等著她。
初墨一瞧可不得了,這位公公身著大緞蟒袍,上繡海水江牙紋樣,定是總管太監(jiān)身份的大人物,連忙恭順地見禮,問這位中貴安好。
段進誠臉帶和善的笑意,自報了名諱,讓初墨稱全名兒就好。
初墨當然不敢直呼其名,又連道了幾聲不敢,還是畢恭畢敬地喚著段中貴。
段進誠見狀笑得更滿意了,行禮姿勢雖不大標準,勝在觀察敏銳,又不亂擺譜子,是個能堪大任的姑娘。
段進誠離了初墨半步,在前領著路,嘴里不住絮絮叨叨:“姑娘剛過了隆宗門,這一排房子便是令尊平日上職的軍機處了,咱們不往那邊過。現(xiàn)在過的是內(nèi)右門,打左手邊就是圣上安置的養(yǎng)心殿,往右側過了月華門就是乾清宮了,但圣上平日不在乾清宮起居……”
初墨應接不暇,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鴻圖華構的飛檐反宇給人一種無言的莊嚴肅穆感,既好奇又壓抑的奇怪感覺縈繞在心頭,直叫她喘不過氣來。
過了抱廈,段進誠將初墨引進了東暖閣,話中是要告退之意:“圣上尚在勤政親賢,勞姑娘在此稍候片刻。”
初墨福禮送走了段進誠,門吱呀關上了,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在了外面,耳旁忽然靜了下來,初墨滿心的不真實感又“嗖”的一下沖回了腦海中,心里一團亂麻。
真的要見到皇上了,待會面圣的時候,該說點什么呢?說好久不見肯定不行,要不要問候圣體康健?是下跪的時候就要說話,還是等皇上讓她說話再開口?
初墨在眼前描繪出了一副即將發(fā)生場景,她向皇上下跪問安,皇上示意她起身,問她:“聽昭懿說你屢次三番地求見朕,你有何求?”
她該怎么回答?
初墨自己也愣住了,對了,她這么迫切的想見皇上,是為什么來著?
不是深埋在心底的那一點小兒女情長,她分明是有所求的,是什么呢?
一個聲音清晰地在腦子里閃過,猶如青天白日里的一道炸雷:交出過郭縣丞,指證奉恩輔國公,換天道王張二手下一條生路。
理智像是方才飛出去老遠遠游了,這才飄回到初墨的身上。
初墨一瞬間渾身冰冷,全身都發(fā)抖了,腿僵硬得坐不下去,她后知后覺地覺得太害怕了。
竟然就這么輕易的決定要來替叛軍報信了,萬一皇上根本不聽,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就砍了她呢?想必還得連累季府一家老小,到了地府再見面時,他們得多恨她啊。
初墨慌亂無章,心下竟然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念頭,躡手躡腳蠕到了門邊,將一邊耳朵貼上了門紙,外頭有好幾個男子的聲音在竊竊交談,高高低低錯落起伏,隨著或重或輕卻不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了。
有人往這邊來了!初墨心中一跳,匆忙蹦回了座椅上,老老實實地斜合腿坐著,好似從一進來就不曾挪動過的模樣。
段進誠推開了門,沒往里走,“姑娘,請往這邊來?!?p> 終于來了……初墨僵硬的站起身,牽線木偶般跟在段進誠后面走了出去。
段進誠面上毫無波瀾,心中已是疑惑不解,適才在外頭將季二娘領進來時,眼里流淌著期待與羞澀的波紋,自眼角蕩漾至嘴角,小姑娘沒經(jīng)過什么大風大浪,有什么心事,神情全出賣了。
可現(xiàn)在這位季二娘的臉上分明寫著畏懼二字,還以為沒人知道,手在袖口里悄悄捏成了小拳頭,鼓起來一小塊騙不得人,連貼著腿的那段裙擺都因雙腿戰(zhàn)栗而抖動。
段進誠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東暖閣里到底有什么東西能將她嚇成了這樣?又暗暗后悔,方才皇上怕她覺得拘束,特意吩咐不留人在屋里,早知道還是應當留一兩個宮女陪同著,現(xiàn)在也好有人通通氣兒。
初墨稀里糊涂地垂首進了殿室,無意識地在黃蘭色栽絨龍紋氈毯上跪了下去,聽到關門聲才意識到段進誠出去了。她謹記著厲姑姑燕姑姑的教誨,直視龍顏是要殺頭的,埋頭盯著眼前毯子上的一朵花樣,仔細數(shù)起了葉瓣兒。
“唔,起身罷,抬起頭來?!钡统翜喓竦穆曇糇灶^頂傳來,比初墨記憶里要稍顯沙啞一些,混在男子的嗓音里更添了一分令人沉迷的味道。
燕姑姑告訴過她,皇上讓抬頭時,不能直視龍顏的規(guī)矩還是照舊,只能抬起頭讓皇上看清楚她的樣貌,眼皮子得耷拉下來,眼神不能向上瞧。
因這個抬頭的姿勢,她被燕姑姑的戒尺抽了十來下掌心呢,練過多少次的動作了,熟練得緊。
皇上和初墨想象中的打扮大相徑庭,初墨以為皇上貴為真龍?zhí)熳樱瑧旊S時隨地都披金戴銀,身穿著明黃色的納團金龍袞服,腰帷、披肩都滿滿當當?shù)乩C上精巧的龍紋和云紋繡樣,腳上再踏上繡草龍花紋的米珠方頭朝靴,冬日還得配上貴氣逼人的珍貴皮毛。
可皇上只穿了一襲石青色綢暗團鶴常服褂,腳著同色便鞋。許是因為屋里地龍燒得暖烘烘的,也沒外搭披肩馬甲。衣裳并不打眼,罩在皇上身上卻詮釋出一股別致的溫潤雅致來,宛如十五晚上皎潔月色下的一潭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