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和興不妨被問住了,語塞道:“奴才也不清楚,大約莫……總歸不是皇上就是太后娘娘罷?!?p> ……
咕嘟咕嘟咕嘟。
回了暖烘烘的屋里,初墨將身子整個埋進緗兒早就備好的熱水浴桶里,早凍僵了的嘴唇終于恢復(fù)了些人氣,軟綿綿的能在水里吐氣泡了。
緗兒候在旁邊伺候,一轉(zhuǎn)頭只有一顆小腦袋還露在水面上,正和自己吐出的水泡泡斗得不亦樂乎,回來的時候冷得像個冰人兒,都這樣了還能起了頑心,無奈地搖搖頭,“小主子,您多泡一會兒再出來喝碗熱姜湯,咱們就得動手搬家了,冬夜黑得早,今日又下了大雪,天暗了怕不好活動哩?!?p> 初墨從水里探出了頭,糯糯地道了聲好,渾身酥酥軟軟的使不上勁兒。
門外響起“篤篤”的敲門聲,小宮女稚氣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緗兒姐姐,外頭來了兩位敬事房的嬤嬤?!?p> 緗兒正拿著帕子替初墨干發(fā),聞聲怔了一怔,旋即綻放開了極為燦爛的笑容,手上不停,愉快應(yīng)聲道:“噯,請二位嬤嬤吃口熱茶,我這就來?!?p> 絳兒一回來就病倒了,里里外外都靠緗兒一人撐著,忙得跟陀螺似的。
緗兒俯下身笑瞇瞇地盯著鏡子里初墨的倒影,“小主,敬事房的嬤嬤來了,料著也輪到小主侍寢啦?!?p> 初墨可有可無地“哦”了一聲,自搬到永壽宮以來,不,自從入宮以來,侍寢二字好像和她是斷然沒有關(guān)系的,她腦子嗡嗡的,甚至一時都想不起來這兩個字代表了什么含義。
初墨眼神木木的,只看著兩位敬事房的嬤嬤張口閉口不知說了些什么,接著任由嬤嬤把她又按回了浴桶里,上上下下幾乎搓掉了一層皮,再乖覺地坐在凳子上,毫無生氣地等著嬤嬤替她上妝。
敬事房來的兩位嬤嬤相看一眼,各自嘆了口氣,多少嬌媚如花的美人兒都俘獲不了皇上的心,瞧這回這位季常在一臉懵然的模樣,眼神癡癡傻傻的,在皇上面前多半也得不了寵。
光條條的身子被大綢衿被一裹,敬事房嬤嬤抬手拍了幾下,兩個小黃門進了屋一前一后卷起被子冒著大雪往養(yǎng)心殿抬,初墨被顛兒顛兒的送到了養(yǎng)心殿,卷被往又日新里一擱,四周沒了聲響。
初墨縮在衿被里一動不敢動,就這么直挺挺的僵了不知多久,又日新地龍燒得熱騰,被子太厚實在悶得慌,覺得真的快喘不過氣兒了,只好左拐右扭地拱出了被子,冷不防撞進了一雙近在咫尺的深沉眼眸里。
初墨心下一慌,一滾身子在床邊跪了下來,“妾身無狀,求皇上恕罪?!?p> 皇上斜臥在床邊,瞇著眼睛居高看著初墨,淡淡的嗓音辨不清喜怒,“季常在,你心里可怨朕?”
初墨肝膽俱顫,頭埋得更低了,額頭貼到了長絨毯上,地面暖融融的倒也覺不出什么涼意,卑微道:“回皇上的話,妾身不敢?;噬鲜翘煜轮?,萬民的身家性命全系于皇上一人,皇上好子民便好,妾身自然也好,妾身只盼皇上福壽綿延,萬古流芳?!?p> 皇上微微抿嘴,小丫頭慌了神,只顧拍馬屁,答非所問了。
白日里受了涼,再不著片縷地跪了許久,初墨右側(cè)太陽穴開始突突跳了起來,嗓子里干干癢癢的,只能硬挨著不咳嗽出聲。
久久沒有回音,初墨不知皇上在想什么,只覺得身子開始支撐不住開始搖搖擺擺,就快要倒地時,皇上終于語氣平淡地開了口:“平身?!?p> 初墨如蒙大赦,迅速爬起來垂首肅立在床邊。
皇上調(diào)整了下姿勢,換了一只手撐起了上身,“你進宮多久了?”
初墨的聲音如蚊子嗡嗡:“回皇上的話,已一月有余了?!?p> 皇上微微頷首,撿著寒暄的話題,“唔,最近在做些什么?”
初墨的語氣里帶著十分的誠惶誠恐,“回皇上的話,今日早晨給太后娘娘請了安,又同昭懿公主在御花園散了散,再沒旁的事了?!?p> 皇上皺了眉,語氣不悅,“為何你每一句話前面都要加上‘回皇上的話’?”
初墨施施然又跪了下去,身上發(fā)著寒顫,地龍的熱氣卻熏得臉蛋紅撲撲的,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是冷是熱了,嘴里的話不過腦的就鉆了出來:“妾身知錯,求皇上恕罪?!?p> 皇上本意是想和初墨隨意聊聊天,誰知她渾身緊繃如臨大敵,皇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太嚴(yán)厲嚇到了她,只好罷了談心的念頭,“你上來罷?!?p> 初墨垂眸卑顏道了聲“妾身遵旨”,爬上了龍床。
初墨在皇上心目中的印象,一直都是與旁的女子不同的。
皇上從小到大見多了披著端方大氣外皮的空核兒,她們做著一樣的事、說著一樣的話,從步履到言談都是規(guī)劃好了的劇本,像一個個復(fù)制的木偶人。
皇上每每閉上眼,都能想起頭一回見面時初墨在公主府坐得四仰八叉的樣子,還有她言談間的羞澀與防備,后來兩個人親近些了,她明亮澄澈的雙眼看向他時總飽含著深情的瀲滟水光,一顰一笑之間無一不在展示著她是鮮活的、靈動的,是個真真切切的人。
而今日的初墨,估摸著是被敬事房那幾個老嬤嬤拾掇出來的,和其他宮妃一樣的熏香,一眼的發(fā)飾,一樣的妝容,臉上還帶著同樣的歡愉恭順。
皇上渾身像是隱入了一團暗霧,眼中起了狠戾,身下動作也發(fā)了狠,死死盯著初墨,想在那張冰肌玉顏的小臉上找出些不一樣的端倪,哪怕是生氣也好,哪怕是哀怨也好,總歸是能顯出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但是懷里的小人兒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皇上突然失了興致,翻身下床敲了敲門,冷聲吩咐外面候著的敬事房小太監(jiān):“送季常在回去?!?p> 初墨心慌得急張拘諸,不知道自己哪處惹怒了龍顏,只能滾下床跪在踏板上重重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