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伸出一只手扶起了初墨,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什么話含在嘴邊,卻什么都沒有說。
初墨心中徒然爆出了莫大的怨恨,為什么?和進(jìn)宮時懵懂的期待不同,她已經(jīng)絕了和相愛之人舉案齊眉的念頭,也絕了在宮中拼個好賴為季老爺添一把助力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如同海上狂風(fēng)暴雨中的一葉扁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冰天雪地中連送上門的轎輦都不敢乘,生怕給人留下話柄,夜里還要忍著初經(jīng)人事的劇痛強顏歡笑,為什么還是做不好一位稱職的嬪妃?為什么還是要被皇上厭棄?
怒極只是一瞬,轉(zhuǎn)眼就散了,心里緊接著生出的是無盡的空虛和倦意,就這樣罷,太累了,她什么都不想做了,就這樣罷。
初墨兩眼一黑,轟然栽倒在地。
大雪飄飄灑灑了一整夜,處處都裹上了銀妝,仿佛這世上萬千不堪都被皚皚白雪遮蓋了去,在破曉時分終于停了。
不過第二日,一則關(guān)于初墨的傳言在宮中甚囂塵上,說是季常在頭回被翻了牌子,私自隱瞞了風(fēng)寒癥狀以謀侍寢機會,沒想到在又日新暈倒了,險些過了病氣給皇上,皇上大為震怒,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將人趕了出去。
一時間宮里人人自危,紛紛回憶自己和季常在有沒有過來往,生怕被無辜波及,連來往宮人路過時都會有意無意避開永壽宮,本就門可羅雀的永壽宮門前變得更為蕭條了。
永壽宮里,初墨高熱持續(xù)不退接著燒了幾天,整個人混混沌沌的,半睡半醒中有時看見兩個丫頭紅腫著眼眶替她擦身,有時發(fā)現(xiàn)來來往往的太醫(yī)一日一換,還有一個偶爾出現(xiàn)的模模糊糊的人影,披著月光的影子像攏著一層銀沙,初墨眼皮酸酸澀澀地辨不真切是誰,可還能感覺到干燥溫暖的手輕柔地?fù)徇^她的鬢角,輕輕哄她睡去。
五六日后初墨終于退了燒,能夠自己虛弱地?fù)纹鹕碜?,小口小口地吃下緗兒喂的清粥了,想起那個陌生的暗影,問道:“這幾日有人來過嗎?”
緗兒遙遙頭,“除了太醫(yī),就再沒旁的人了?!?p> 初墨咽下一小口米湯,“是么?可我怎么總覺得夜里有人影在一旁?!?p> 緗兒臉色煞白,手一抖,碗差點摔在地上,話都說不利索了,“又,又有鬼影?”
絳兒不樂意緗兒動不動就神神怪怪的,瞪了緗兒一眼,“哎喲我的小主喂,這風(fēng)口浪尖的,誰不是巴不得離咱們八百丈遠(yuǎn),還能有誰來看您。您再不管管呀,院里那些小太監(jiān)小丫頭腳指頭都要跨出宮門外了!”
眼看初墨沖撞皇上失了寵,有幾個心思活泛的宮人便開始蠢蠢欲動了。
初墨捏起手帕隨意抹了抹嘴角,目光沉靜得像毫無波瀾的水面,“這才過了幾日,人就長大了,我還記得顧內(nèi)監(jiān)將那些小人兒領(lǐng)來的頭一日,個個都是怯怯的模樣。罷了,人各有志,我這里是沒什么奔頭了,你們要是有旁的出路,也早早收拾收拾去了罷。”
緗兒皺了皺眉,接過手帕又細(xì)細(xì)替初墨擦了擦,“這大過節(jié)的大好日子,小主快別諢說了?!?p> 初墨一愣,“今兒是什么日子了?”
絳兒歡快地答道:“今兒到了三十啦!保和殿上擺了除夕宴,熱鬧極了?!?p> 大紅燈籠掛滿了禁城,燭光在白雪織成的厚毯上蜿蜒成了一條燈影的河流,將冬夜照得亮如白晝,抬著各色佳肴的宮人們進(jìn)進(jìn)出出,鶯鶯裊裊的絲竹吟唱之聲從保和殿里飄出,蔓延氤氳在空中,殿室里歌舞升平,觥籌交錯。
一道門隔絕了人間煙火,三個身形單薄的人依偎在一塊兒,形影相吊。
覺察到了緗兒和絳兒的低落,初墨搶笑道:“他們吃道菜就得叩一次頭,有什么好羨慕的,咱們也守歲罷!”
緗兒立即拉下了臉,“胡鬧!小主大病初愈,身子怎么熬得住。”
初墨摟著緗兒的胳膊,湊上臉頰蹭了蹭,一臉媚笑,“我的好姐姐,你就依了我這一回罷,大年夜的,咱們也擺上一桌熱鬧熱鬧,好不好?”
初墨興致盎然,緗兒不愿掃了她的興,勉強點了點頭。
初墨歡呼拍掌,眼中閃著雀躍的火光,感覺病都好了七八分,一打挺起身就翻著妝匣掏當(dāng)初私藏進(jìn)宮的銀票,嘴里還不忘吩咐:“絳兒去外頭跟他們也說說,高興來的就來,不愿來的也不勉強,早些歇了明日好做活?!?p> 不一會兒顧和興就來了,和緗兒絳兒一同操心擺上了一桌席面。
永壽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來了一多半,一聽說要上桌和主子一起吃飯嚇得夠嗆,呼啦啦跪了一溜。
初墨本想一個一個拉起來,可病還沒好利索,站一會兒就站不動了,干脆自己先坐下,想起開席時總要有人先暖個場,但她沒吃過席面,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清清嗓子隨口胡謅:“今天是個好日子,別動不動就跪啊告罪的,關(guān)上門了就只有自己人,不拘怎么的,大家敞開了吃喝,”想了想,癟癟嘴又小聲補了一句,“桌上這些菜都是用我的梯己錢置的,我可是心疼得緊,今天不吃完了誰都不許走,一粒米也不能剩。”
小主子都這么說了,小宮女小太監(jiān)們都有些動心,你戳戳我,我瞅瞅你,還是沒人敢第一個上桌。
顧和興環(huán)顧一圈,恨鐵不成鋼地嘆了氣,“這幫不爭氣的家伙,罷了罷了,奴才先坐罷?!?p> 有人開了個頭,宮人們也歡歡喜喜的魚貫坐下了。
剛開席時大家都有些拘謹(jǐn),說話都小心翼翼的陪著笑臉,畢竟小主子前幾日才被皇上趕回來,還大病了一場,生怕哪句話不注意就觸及到小主子的傷心事,沒想到初墨跟沒事人兒一樣,面上半分凄楚也沒有,言笑晏晏,還親自上陣講了幾個段子逗樂,大家漸漸也都放開了,小太監(jiān)們就著果子酒劃上了拳,小宮女們聚在一起投壺作耍,最后不知道誰先開始的,甚至用茶杯骰子開了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