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墨風寒未愈沒有飲酒,舉著一杯倒?jié)M了茶湯的小酒盞自娛自樂,不料被緗兒一把奪下了,“小主睡前莫要飲太多水,仔細夜里起太多睡不安生?!?p> 初墨撅起嘴賣乖,可憐巴巴地看著緗兒:“好姐姐,沒得酒喝就罷了,這大好日子連水都不讓多飲一口么?!?p> 緗兒受不住那楚楚的眼神,把酒盞還給了初墨,隨手拉了把凳子與初墨說說閑話,“那小主少飲些。小主今日怎的想起吃席面了?”
今日這一桌席面花了初墨不少銀子,尚膳監(jiān)不比外面市集可容你貨比三家,受寵的嬪妃就算不主動開口,也能有各式珍稀菜肴爭著往桌上送,可前幾日才被皇上從又日新轟出來的季常在想要份例以外的菜,那是獅子口一開漫天開口要價,僅此一家愛買不買。
許是被酣濃酒氣熏得半醉了,初墨沒飲酒,眼神卻朦朦朧朧的,舌頭也打起了結,“今兒可是除夕夜呢,冷冷清清像什么話,我可能也就得最后熱鬧這么一回了?!?p> 緗兒心猛地一跳,“小主今日怎么了,盡說諢話?!?p> 初墨摸了摸紅撲撲的臉頰,不耐地擺擺手,“我是怎么被皇上送回來的,你還不知道么?之前仗著暗中被召見過幾回,以為自己得了靠山,結果呢?后來再伏低做小,直接被趕回來了,端的是圣意難測。也許是命罷,我的命,我決定再也不掙扎了,如果還能有下一回面圣的機會,我就把心思原原本本說予皇上聽,之后再是宗人府也罷,冷宮也罷,我也認了,就算了卻我這一段獨自歡欣哀愁的心事了。”
初墨的一番剖白聽得緗兒心酸不已,緗兒鬼鬼祟祟從懷里摸出好幾本書,從桌下遞過來,“小主莫要說那些喪氣話,上回侍寢…人總是要有挫折才有成長的,奴婢從敬事房好說歹說求回來了這幾本書,小主得空了仔細鉆研鉆研,爭取下回做得好些,???”
初墨不明就里地接了,低頭一瞧,《房中良策》、《閨中術》、《春宵秘戲圖》、《天地陰陽大樂賦》……一本比一本露骨,一本比一本更叫人面紅耳赤。
初墨一時語塞,急急藏好了書,不知被哪個喝高了的小宮女一把拽到了窗前,“小主子!快看吶,燃煙火了!”
……
夜里頑得過了,太監(jiān)宮女們在地上四仰八叉地睡了一地,顧和興腳蹬著凳子睡得直打鼾。
“小主,小主?!?p> 帶著哭腔的顫音在小聲喚著初墨,初墨迷蒙地睜開眼,發(fā)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伴著剛睡醒時的混沌,如泣如訴的陰森語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尤為駭人。
“小主,小主?!?p> 空靈凄怨的呼喚聲又來了。
該不會,真的有鬼罷?
初墨嚇得腿直哆嗦,想點燈壯膽,好不容易摸到了火石卻打不燃,急的心里慌慌。
“小主,是我。”
一張煞白的臉驀地貼在初墨耳邊,初墨忍不住低聲驚叫一聲,看清來人是誰后,趕快捂了嘴,“絳兒!你這是做什么,嚇死我了?!?p> 絳兒嘴唇都白得沒有血色,想來是嚇得狠了,說話也斷斷續(xù)續(xù)的,“小主,永壽宮真的,真的鬧鬼?!?p> 初墨方才被絳兒一嚇還沒緩過來,再沐著夜色聽怪力亂神的道道,心底都快抽筋了,可不想加重絳兒的恐懼,依舊四平八穩(wěn)地嘴硬道:“你不是最瞧不上緗兒膽小怕鬼么?怎么也胡言亂語上了?!?p> 絳兒眼神不自然地發(fā)直,聲音極度恐懼了,“奴婢方才醒了,想……想去恭房,結果一抬頭,一抬頭……”
初墨淺淺蹙起了眉,“嗯?一抬頭怎么了?”
絳兒一雙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卻毫無生氣,手用力揪著自己的領口,“有個鬼影飄飄忽忽地映在門紙上,奴婢一抬頭,‘唰‘的一下就沒了!”
奇也怪哉,像是約好了似的,永壽宮的宮人們接二連三地撞過邪,有看見飄渺鬼影的,也有聽見院子里窸窸窣窣的怪聲的,今日連最不信邪的絳兒也撞了鬼。
顧和興被說話聲吵醒,聽了這番對話,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真是邪了門兒了。
顧和興頭一抬,正對上初墨遞過來的眼神。
顧和興一眼就明白了,看來小主子與自己想法是一致的。
甭管是人是鬼,總要親眼看個分明,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
今年年節(jié)來的早,都正月初十了,才是立春。
象征萬象更新的立春自古以來在宮中都是大日子,依據欽天監(jiān)夜觀天相推算的時辰,祭祀春牛芒神的進春儀式一慣是極為隆重的,東郊請春牛,恭進皇上的春座,舉鼓槌環(huán)擊春牛,繁復的禮儀示足了天家的勸耕之意。
這熱鬧的進春儀自是與一個小小后妃沒有大關系的。
初墨的份位低,油蠟的量不足以負擔整夜燈火通明,永壽宮如往常一般早早熄了燈,寬闊的宮殿內靜謐無聲。
今夜無月也無星,漫漫夜色涼如水,萬籟俱寂之下,一個身影漸漸向殿室靠了過去,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到初墨的臥房外頓住了,遲疑片刻,伸手推開了門。
許是冬日圖個熱氣,床上圍了厚厚的深色幔帳,臥房一角的楂楨木鑲大理石案頭上多了一尊雕花長柄香斗,柄頭上活靈活現地雕了一只狴犴,里頭熏了不知道什么香粉,裊裊青煙盤旋而起,空氣中飄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膩氣味。
來人皺了皺鼻,伸出食指蹭了蹭鼻尖,繼續(xù)閑庭漫步般向床的方向信步走去。
腳步聲在帷帳前停住了,一只沁著陰冷月色的手緩緩掀開了床幔,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一條猙獰的疤痕在狀若玉雕的掌心中顯得觸目驚心。
兩只溫暖柔軟的小手猛然一圍,一把錮緊了纖白修長的手腕,“我抓住他了!快來!”
來人還沒反應過來,一襲絢麗厚錦像天羅地網似的灑下,將倆人緊緊裹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