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筆直大道,盡頭直通一座荒廢莊院。
莊院破舊,已是多年無人居住,陳舊破損的大門前,站著位面帶憂色的少年。
傳言此地鬧鬼,可現下天色漸晚,又無銀錢,住還是不住,當真是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我就住一晚,見怪莫怪,諸般莫怪?!?p> 嘴里碎碎念,他小心地走了進去,清風乍起,落葉塵土迎面而來......
“啊,鬼啊,救命啊?!?p> 日頭落下,大雨將臨,院中燃起了多年不見的燭火,燭火如豆,隨時都會撲滅。
憂懼少年坐在一張床鋪上,啃著饅頭,瞧來瞧去,嘴里仍是碎碎念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吾自秉正氣,不為鬼神所侵?!?p> 似有些用處,他逐漸放松下來,夜?jié)u漸深了,房里靜悄悄一片,除了外面翻滾的雷聲,再無半點聲音,少年輾轉難眠,似是天氣有些涼的緣故。
正當他反轉身子,換了個姿勢的時候,忽然間,響起了開門的聲音。
少年身子一僵,頓時冷汗直冒,腦子空白,心肝七上八下,跳得飛快。
大門慢慢打開,一個人影漸漸浮現,夜色太黑,燭光黯然,一時瞧不清模樣,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閃電劃過,嘩啦啦大雨突降。
只見一個渾身上下沾滿了血污的男人,雙目無神,搖搖晃晃往里走,他的脖頸,雙目,赫然流淌著鮮血。
這哪里是個人啊。
少年心下一緊,呃了一聲,嚇得昏過去,再無聲息。
不知過去了多久,雨夜,荒廢莊院,分外駭人。
一片靜悄悄中,忽然響起了腳步聲,隨之而來地是個爽朗聲音:“我去,終于有地方躲雨了?!?p> ......
“東廠辦事,閑人勿近?!?p> 這兩聲喊奇大,好似半空中炸了個驚雷。
那些個平日里自夸膽子大,喜歡欺壓良善百姓的潑皮光棍,嚇得跟老鼠一樣嗖地鉆進了角落里,生怕給東廠的校尉老爺們瞧見。
有頭有臉的富貴人家,還有一些讀書人,紛紛尋了個顯眼的地方,或是舉手躬身,或是喊著些好聽的話,笑容滿面地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從知府衙門直到北城門的這條大街上,忽地讓開了一條大道,如雷鳴般的馬蹄聲,漸漸地近了。
一行共十二騎,如飛龍般席卷而來,當頭是兩位都尉,一位滿面虬髯,一位方面闊口,十位校尉緊隨其后,有六者年輕,四者年長,他們身著褐衣輕甲,腰系鸞帶,皆是目光如電,滿面精神。
“天子親軍,當真了得?!?p> “有此等英雄相助,蘇大將軍擊破敵軍,指日可待啊?!?p> “是啊,好叫那些蠻夷見識見識天朝國威?!?p> 東廠以除魔衛(wèi)道護衛(wèi)大宋為己任,代天巡狩,平妖邪,去兇惡,其英雄事跡,流傳極廣,舉國上下,聞者皆是熱血沸騰。
現下雖區(qū)區(qū)十二人,卻氣勢雄渾,穿街過巷時有如一支大軍行過,他們口中呼喊,手下小心,一路奔來,未曾傷到一人,未曾踏毀一物,令開封府百姓無不稱贊。
如此,在滿堂喝彩的人群邊緣,一處小店中,一位目光銳利的大漢,就顯得格外礙眼。
大漢面前放著一壇子酒,一個白瓷大碗,蒲扇般的大手端著碗,碗中的酒水,已被他喝去大半。
“朝廷爪牙,盡使這些蠱惑人心的手段,還打擾老子喝酒?!?p> 大漢忿忿不平,但這些犯上作亂的言語,卻無人聽見,便是離得他最近的小二哥,也只是好像看見大漢嘴巴動了兩下,因此并未放在心里。
將剩余的酒水一飲而盡,大漢放下半錠銀子,起身離去,將要出店門之時,忽又停下,目光向著左近桌子的一位少年掃去。
他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體格健碩,臉上多有風霜之色,桌上放著幾碟小菜,一個包裹,一把刀。
感到有人看自己,少年目光流轉,正巧撞上大胡子的視線,二人同時一怔。
“這位兄臺,有什么事情嗎?”
“灑家覺得小兄弟甚是面熟。”
“是嗎,可能是人有相似,畢竟我長了一張大眾臉?!?p> “大眾臉?”
大漢一愣,似懂非懂,少年笑道:“家鄉(xiāng)話,小地方人,兄臺可能沒聽過?!?p> “倒甚是有趣,敢問少年郎貴姓?!?p> “免貴姓趙,單名一個牧字。”
“好名字,趙小兄弟,咱們后會有期?!?p> 大漢出得店門,便混進了散去的人群之中,再無蹤跡。
趙牧也不管他,仍舊吃菜喝酒,待飽足之后,才背起行囊寶刀,直往城門而去。
本只有數名兵士把守的城門,今日卻多了許多人,幾個都頭手中都拿著卷圖畫,仔細盯著來來往往的百姓。
剛一接近城門,其中一個都頭瞧見,忽然出聲道:“等一下。”
趙牧聽罷,立時止步,雙手朝天舉,作了一個標準至極的人畜無害姿勢。
“你這是干什么?怪模怪樣的?!?p> 趙牧一時愣在當場,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好露出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奶奶滴,我還以為這法式投降古今通用呢?!?p> 都頭聽不著他心里話,自然摸不著頭腦,但他沒忘了職責,拿著圖畫看起了眼前的少年,粗略一對后,便搖了搖頭,嘴里喃喃道:“不像,不像?!?p> 趙牧趁機偷看了幾眼,只見上面畫著個男子,年紀好像跟自己差不多,但是,這畫像也太抽象了。
“大人,敢問這是抓誰啊。”
“白蓮教逆匪,你要是見了這人,趕緊跑回來報官?!?p> “這么小的年紀,不好好上學,居然跑來鬧事?!?p> 都頭聽他一副老氣橫秋的語氣,忍不住打趣道,“少年郎,我看你的年紀還未必大得過這白蓮匪徒呢。”
“可我見多識廣啊?!?p> 吹起牛皮來,趙牧一個頂倆,不過都頭大人此時顯然毫無心情聽他吹,拍了怕他的肩膀說道。
“快些去吧,這天色不好,下了雨路可就不好走了?!?p> “多謝多謝。”
趙牧抱拳,舉手朝那都頭一拱,算是答謝他的好心,隨后便抬腿向城外走去。
他剛一離去,直對城門的大街上,一處幽暗角落里,一個人瞧了瞧天色,又瞧了瞧趙牧的背影,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此時已是深秋,官道兩旁,銀杏金黃,楓葉火紅,一路上景色連綿,絢爛多姿,可謂美不勝收。
曾久居鋼鐵都市之中的趙牧,第一次見如此自然之景時,也曾心眼開闊,更覺心馳神往,古人們修真煉道,往往選擇長居深山老林,自有道理。
但是,見得多了,也就無聊了。
說來人總是奇怪的,什么都圖個新鮮,可要是許久未見,又會覺得以往不新鮮的,又變得新鮮了。
所以趙牧自下山以來,總愛往大都市跑,見人見事,見識這大宋王朝的風華,順便,打探打探一個地方。
東廠!
多年前于江湖行走時,未曾知曉真切,皆因固有印象深刻腦海,卻忘了今世非往世。
不過,趙牧心中最大地問題是,死鴿子是不是誆騙我,這哪里是我筆下的世界了。
可是天大地大,卻找不到它來問。
沒得辦法,只好隨緣。
隨緣來,隨緣去。
走了約兩個半時辰,到了一個岔路前,趙牧忽然停住了腳步,只見茂密樹林間,一個大漢正坐在那里就著酒水吃餅子。
瞧見趙牧,他先是一個愣住的表情,接著又熱情道:“是趙小兄弟啊,灑家與你還真是有緣?!?p> 大漢招呼他同坐,趙牧也不客氣,徑直坐在了對面,同時也說道:“真如兄臺所言,確實有緣啊?!?p> 與小店內不同,這回大漢倒十分熱切,見他沒帶干糧,還特地分了一個餅子。
“這是灑家在開封府買的,小兄弟嘗嘗,滋味可是不錯?!?p> “走了這一會兒路,還真是餓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牧也不推辭,毫不猶豫地拿在手中,瞧了瞧,聞了聞,發(fā)覺還真是香,他剛要張嘴咬下,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
“咦,是東廠的人?!?p> 大漢一聽,頓時吃了一驚,順著馬蹄聲傳來的方向去看,只見一隊人馬奔馳而過,但馬上的卻是些江湖人士,并非東廠校尉。
“哎,眼花了,東廠的人早上了去遼東的大道,又怎么出現在這里,我這個腦子啊?!?p> 趙牧連連搖頭嘆息,大漢不動聲色,默默地看著他,看到他三口兩口把餅子吃了,這才定下心來。
小憩片刻的功夫,天色卻是愈來愈遭,趙牧望著滿天烏云,無奈說道:“這天氣說變就變,我又沒帶傘,這下子,肯定是要淋雨了?!?p> “小兄弟莫要擔心,灑家知道前面不遠處有一個荒廢的莊院,咱們可去那里避避雨?!?p> “哦,是嗎,那可真是萬幸,煩請兄臺帶路,咱們這就去?!?p> 大漢當即大喜,但并未表現出來,兩人便就此結伴而行,搭著閑話,行了一段路程,果然出現了一個破舊莊院。
遠遠觀望,這院子還頗大,趙牧好奇地問道:“聽兄臺口音,似是關中人士,怎地知道這里有個莊院?!?p> “前些年灑家曾來此借宿一宿,后人聽人說這家人出了事,搬走了,院子也就荒了下來。”
趙牧“哦”了一聲,就向著院子走去,大漢落在后面,瞧著他走得穩(wěn)健的背影,閃過一絲疑惑神色。
眼看著就要到跟前了,豆大的雨點突然就落了下來,二人趕忙往里跑,幸虧跑得快,只是淋濕了一點。
進了大門,正對面就是間客堂,趙牧剛踏進去,忽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大漢見狀,趕緊上前相扶,還關切地問道:“咋了你這是?!?p> “可能是吸了涼氣了,我這腸胃里邊疼得要命?!?p> “那可是不好受,我去找點柴來生個火,你烤一烤,興許能好點?!?p> “那就,那就多謝兄臺了,哎呦,哎呦,疼死我了?!?p> 大漢安慰了他幾句,轉身就出了大堂,但他沒去找柴火,也沒往別的房間去,只是躲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堂內發(fā)生的一切。
“啊,疼死了,疼死我了,怎么回事啊,疼死了?!?p>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趙牧的哀嚎聲愈來愈小,漸漸地,連哀嚎都發(fā)不出了,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兩眼直瞪瞪地望著房頂,出氣多,進氣少,眼瞅著就要活不成了。
大漢這才得意地走了出來,蔑視地盯著趙牧,不屑道:“跟我斗,你差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