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州和月
入夜,妁川正在桌案前擺弄從季先生后山園子里摘的金桂。
不明慢悠悠從門外進(jìn)來,叫了一聲妁川卻沒人應(yīng),于是走近去,兩只手使勁往桌上一拍,道:“叫你呢!”
“……”
“跟你說,李和月死了?!?p> 看著金桂花葉落了一半,妁川咬牙閉眼間便一拳砸到桌上:“死了便死了!你還想去冥事府撈她不成?”隨后推開他幾乎伏在桌案上的身子。
不明捂住胸口向后踉蹌兩步瞇眼看她:“你推我?”
“我不僅要推你我還要打你呢!”說完便抄起旁邊不知誰遞到手邊的掃帚撲上去:“你在我這兒蹭吃蹭喝也就算了!你還天天給我搞事!我是欠你人情還不完了不是?你還不如同逾嶙去冥事府打雜!少一天呆在我這天天礙我的眼!誒?人呢?!”
早已是坐到了二樓圍欄上的不明反手敲了敲身后倚靠的柱子,道:“這兒?!?p> “……”
妁川只聽見自己十指咯吱響。
自從這不明厚著臉皮留在長笙酒館后,妁川明顯是感覺到自己的火氣旺盛了不少。
想著逾嶙一開始勸她說什么,多個(gè)人多份力,少雇個(gè)店小二就多賺一份錢,先留下他在店里打雜然后再慢慢剝削壓榨他豈不是美滋滋?
那時(shí)妁川覺得在理,想著就算他不明嘴上說著討債要錢什么的也該讓他把攪黃的生意所虧的錢補(bǔ)清才行。
但事實(shí)卻證明逾嶙的想法全他媽是在瞎扯淡。
打不明來到長笙酒館,他過的便是今兒嚇嚇哪家深閨小姐和明兒同那些捉鬼抓魂的道士和尚硬碰硬的他自己口中所謂的平淡日子。
于是乎很多時(shí)候就有了不是昨兒西市的嬌俏娘子來長笙酒館鬧上吊就是明兒自稱神道的混子來酒館討賠償。
且他還總是能一副若無其事加“你欠我的你就該幫我擋這些人”的看戲表情坐在二樓的圍欄上,邊喝酒邊看妁川點(diǎn)頭哈腰賠不是。
……
見妁川也不追了,只顧弓著腰扶著柱子喘氣,不明便起身躍下地面,過去扶住她的手。
“行了,日后我安分些,不給你找事兒做。至于你那花嘛,我改明兒去季先生那兒為你折過,保也比你這更密更美,你看看你那折的什么玩意兒?稀稀疏疏的又難……”
聞言不對,只見妁川側(cè)過頭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嗯,好看,真挺好看的?!?p> 妁川心滿意足點(diǎn)點(diǎn)頭。
又想起剛剛在氣頭上啥也沒聽清,便問著說誰死了。
而不明卻像是把自己剛剛的話拋到九霄云外般:“對哦,誰死了?”
“……”
“好像是東市街里李家大小姐死了?”
李和月死了?
“似乎死了有幾天了,不過今日才被發(fā)現(xiàn),聽說人都在河里泡爛了?!?p> 見她尚無什么反應(yīng),只打開他的手回到桌案前去,于是又繼續(xù)不緊不慢道:“人人都去鵲構(gòu)橋湊熱鬧了,你不去?”
一聽這話妁川便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般,忙拍桌道:“當(dāng)然要去!”
這種罪有應(yīng)得報(bào)應(yīng)弄人的事為何不去?
于是也不顧其他,忙上樓回房去尋她的斗篷。
不明則跟在妁川屁股后面慢悠悠念叨。
“我跟你說,不是我故意去惹事,我對那些男男女女的可沒興趣……”
“我那不都是幫你去探道兒嘛,不是你說他們手里的寶貝兒是冥界那幾個(gè)暴發(fā)戶極為想要的嗎?也不過是先去瞧瞧罷了……”
“你不是老說我砸了你生意?我也是想幫你淘些東西來倒賣好補(bǔ)你虧的錢嗎……不是之前逾嶙兄也是這么做的嗎,你總不能說我沒看過誰陽壽陰德歷就不準(zhǔn)我去晃悠吧?我又沒殺人是不……”
“再說我若是同逾嶙兄去了冥事府,誰給你看店,誰保護(hù)你呢?”不明想著逾嶙原話是什么你把她看住別讓她到處亂說自己在冥事府有人可以幫忙打點(diǎn)云云,又道:“誒話說你是不是總是拿著冥老六的名號到處招搖撞騙???誒你別走那么快,你說是不是你說是不是啊……”
“……”
話這般多,怕不是逾嶙上身?
這頭妁川發(fā)誓,他不明若是個(gè)人她定兩刀捅死他。
……
月華如水,夜風(fēng)刺骨。
待到鵲構(gòu)橋時(shí)人們已提著燈散去大半。
本一路上妁川都在想,這李家大小姐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李和月也算是青州的一大人物,從小嬌縱蠻橫臭名昭著,坊間關(guān)于她的負(fù)面?zhèn)髀劚热鐨⑷朔呕鹗裁吹囊彩菙?shù)不勝數(shù)。
可奈何這樣一個(gè)女人竟是青州首富獨(dú)女?雖說這李家老爺也在兩年前病逝,但這畢竟家大業(yè)大的,自然依舊是目中無人也無人能管了。
無人能管,但老天爺管,人們只道是這老天一長眼,便讓她不長眼掉河里去了。
流水潺潺,遙遙望去河岸淺水中確實(shí)有一鵝黃身形的東西。
是喜歡鵝黃色衣裙的李家大小姐李和月,尸身已經(jīng)脹爛,身上爬滿蠕動的蛆,有蚊蠅縈繞在周圍。
“這可真是報(bào)應(yīng)??!老天終于開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可不是,以前沒人敢管她李和月,活活被打殘打傷的人可是有苦無處訴??!”
“你說的這些算什么,我隔壁那戶賣藥的鋪?zhàn)硬恢睦锏米锪怂采患宜目诒凰o活活打死了!”
“她還燒了東市西角巷福神破廟呢,那里面住了多少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啊……”
“不是說她之前在永街神井里投毒嗎?”
“她李和月多狠,自己親爹都毒死了……”
“……”
“這些子話到底有無根據(jù)???誰親眼目睹過?”妁川在一旁聽著這些越來越離譜的言論不禁默默插話八卦著:“不都是些坊間傳言嗎?”
雖李和月的名聲一直不大好,卻也料不到人們給她定的罪行是這般千奇百怪。
路人哂笑:“小姑娘,我們這么說自然是有憑有據(jù)的,你是沒見過她當(dāng)街打死人的樣子才這般問吧?坊間傳言雖然不全是真的,但是既然這事賴在她身上,她就一定脫不了干系?!?p> “她活著的時(shí)候有錢有勢沒人敢說,死了可還不準(zhǔn)我們議論了?”
“是啊是??!”
“你看她都在水里發(fā)臭了都沒人來收尸,連她那所謂恩愛有加的丈夫都不管她了,你說她有多招人厭?”
“就是就是!”旁人一一附和。
這么一說又好像是這么個(gè)道理。
李和月生前的惡行雖多,但反抗聲微乎其微。這原因嘛是三年前她當(dāng)街打死了一個(gè)叫她過街老鼠的小孩兒,事后李和月僅僅是在衙門前往跪在地上的孩子父母撒了一把銀子就了事了。
這事當(dāng)時(shí)鬧得雖大,卻也散得快,畢竟有錢就能讓人緊閉雙眼看不見緊閉嘴巴說不出。
感覺到不明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妁川反應(yīng)過來看,便見他示意她看河邊去。
只見一縹緲人影從李和月腐爛的尸身中抽離,慢慢爬上了岸。
那是李和月的魂魄。
只見其慢慢順著岸邊走,邊走邊望,四處張望著尋找什么,最后卻對上了妁川的眼。
她雙眸深邃,是疑惑無辜,是驚訝失望。
……
回去時(shí)不明走在妁川前面,皎白月光拉長了他的影子。
妁川邊走邊踩他的影子。
“你說這李大小姐做的那些缺德事得下幾層地獄?”
妁川只答非所問:“李和月那身黃色的裙子真好看?!?p> ……
那晚妁川恍恍惚惚回到店里,正收拾著落了一桌的金桂花葉,無意間抬頭晃見門口一窈窕鵝黃身影。
本以為是花了眼,定睛去看。
是李和月。
她道:“我不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