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吧!再給你少點,五百冥錢一壺,這已經(jīng)是最低價了,我不夸張,錯過我這兒,你再去哪兒找你們安州城正宗的花釀?。 卞ㄅ呐男馗荒樥\懇地看著眼前的青年男女,心里生出一絲惋惜。
怎么年紀(jì)輕輕就死了呢?
男子雖覺得貴,但想著日后未必能喝到故鄉(xiāng)的佳釀,又不免心動,笑意盈盈對女子試探:“要不咱倆帶點路上喝?”
“我們倆是殉情的,你還要帶點見面禮去見祖宗不成?”女子用陰陽怪氣的調(diào)子質(zhì)問著。
“……”
“再說了,人間再好的酒也不過幾十錢,怎么按他們冥界的算法就賣得這般貴?”說著又伸手去搶過妁川手里方才倒出的一小杯試飲去抿。
手中頓時空了,妁川有些無奈,惋惜之情也不禁消散開去。
眼看這女子活著時怕是砍得一手好價占得一手好便宜,妁川連忙解釋:“這可不一樣,近來冥界通貨膨脹得厲害。再者啊,二位才子佳人錦繡華氣的,怎么也不在乎這么點銀子的,是吧?”
以妁川這么些年做買賣的眼力見兒,誰有錢沒錢她那火眼金睛還看不出來?
“呵?!?p> 這聲哼笑是從妁川背后長笙酒館門口旁那顆老槐樹上傳來的。
又來……
見青年男女視線偏過自己朝老槐樹上去,妁川閉了閉眼握緊了拳頭。
這個月已經(jīng)被這家伙攪黃多少次生意了?
見青年男女遲疑,那聲音又道:“若是想喝花釀,等過了黃泉去冥市街還少酒坊子嗎?”
“你有完沒完?”妁川也不愿去看他,忙又對著青年男女道:“莫聽他胡言亂語!”
“這又不是我瞎扯,不過是黑心中間商,歷來都是賺高額差價,比冥界那些放高利貸的還黑不知多少……”
“……”
不等妁川反應(yīng)過來,女子便罵罵咧咧地拉著男子走開了,只道她果真是想騙他們這些初來乍到的小鬼……
而倚坐在老槐樹上的不明見妁川還背對著他愣在原地沒反應(yīng),便一個側(cè)身跳下樹來朝她去。
不明搶過她手中剩余的半壺酒一飲而盡,擦拭嘴角間還不免夸贊:“不愧是安州本地佳釀,的確是比冥市街那些小鬼釀得好?!?p> 妁川氣得說不出話,只閉著眼咬牙出手。
而這拳頭卻在接近不明那張臉的一刻被身后不知何時沖出的逾嶙截住。
“姐姐,你忘了上次打他你這胳膊花了多少錢才修好嗎?!”
半月前的某一日,妁川鬼哭狼嚎地吊著半截要斷不斷的胳膊回到長笙酒館。逾嶙想著她那日要死不活的樣子,以及硬生生被冥市街的修形匠宰了自己拼死拼活攢了幾百年的積蓄,實在是不敢任由著這位姑奶奶亂來了。
“喲,這大名鼎鼎的青州城長笙酒館老板娘身子骨這么脆呢?”不明不禁皺眉,表示不忍心,隨后又抱臂一副那可是你自己動手打的,我可沒躲的挨打相,道:“你修形多少錢?小爺我賠你便是了?!?p> 嘿?還來勁了不是?
火冒三丈間也顧不了那么多,張牙舞爪地就準(zhǔn)備撲過去。
逾嶙趕忙去死死抱拉住妁川,手中小扇被她打落到地上也來不及撿,只顧拖住,艱難出聲勸吼:“你再打你這副身子全得散架!你到時候修不回肉身還怎么在人冥兩界中做生意?你哪兒去找錢賄賂那些鬼差?你還想不想回冥事府干活兒了?”
見妁川放慢了撲上去的動作,逾嶙隨即松才了一口氣。
“冥事府?”不明不免嘖嘖嘆道:“就她這樣怎么過得了冥事府的面試?還想去冥事府當(dāng)官兒,怕是去貪吧?”
“你放開我!老娘今天就是拼了這老命也要把這家伙撕得稀巴爛!”
只見妁川說完便瘋了般往前撲。
“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和什么氣!我斷氣了!”
“生財?。 ?p> “怕是要斷財咯?!?p> 最后一句是不明說的。
聞言的逾嶙只顧使勁拖住一股腦往前撲的妁川,頓時感覺頭大,怎么這家伙就是這么欠呢?
逾嶙眼看是拉不住了,只好試著言語阻攔:“好姐姐!莫要沖動??!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個什么東西呢?這青州城妖魔鬼怪還少嗎?你上次錘不動他,還指望這次錘得死他嗎?!”
是了,青州雖是人界,但卻是通往六界的交叉口,繁榮到極致也混亂到極致,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聚在這兒。你在街上隨便找個人搭話都有可能不是人,還有可能吃了你。不過青州畢竟是人界,秉承六界和睦眾州太平的態(tài)度,其余各界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會收斂一點,不隨意騷擾殺戮人類,保持其表面的安定和諧盛景繁華。
不明見逾嶙很有悟性,點點頭表示贊許:“還是你比較明事兒理,我呢,也不和你們兜圈子了,”他邊說邊用不知何時從地上撿起的槐樹枯枝指著妁川,只道:“我是來找你討債的?!?p> “你可是沒遭受過毒打?”
不明一臉我早就知道你會這么說并且下一刻你就會跳起來打我的的表情,先不答妁川而是示意逾嶙:“你把她拖住了,我慢慢說?!?p> 然后便見不明撿起逾嶙掉到地上的小扇打開搖動著,再一把拖過老槐樹下本是妁川用來曬太陽的藤椅翹著二郎腿慢悠悠道:“你可曾記得你入仙籍那年是如何貶回冥事府的?”
“與你何干!”
見妁川明顯不樂意搭自己的話茬,不明便繼續(xù)道:“那年你升入仙籍又考了同年所辦的天官仙職考試,你砸了你畢生積蓄又憑著你的狗屎運入職,可是后是卻被趕回冥界任職了。”
這可能是妁川有史以來最忌諱別人提起的一件事情了。
五千年前,六界還歸天界統(tǒng)一掌管,各界生靈皆以入仙籍為榮。雖然入仙籍要先修煉到一定的境界,再通過層層審核,但千年一屆的招仙儀式也僅僅是水到只要你拿夠錢你就可以報名還能給你透上一屆的筆試題和面試題。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當(dāng)妁川攢了近萬年的天錢報了修仙培訓(xùn)班買了歷年考仙試題和指南,熟透了筆試中的什么天官兒職位要點摸透了面試官的各種脾性千辛萬苦入了仙籍還順帶蹭了個天府官職的同一天,在九重天瞎轉(zhuǎn)悠的她偶遇到天帝,于是!她就被貶回冥界任職了?。?!
這原因僅僅是天帝怕老婆吃醋面試過了個女仙?。?!要把她調(diào)到看不見的地方才安全???
塞翁得馬果然不是什么福。
“真是荒唐……”逾嶙在一旁聽著不禁搖搖頭。
“還有更荒唐的,”不明補充著:“當(dāng)年被貶的可不止她一個,還有我?!?p> “你?”逾嶙挑眉。
“不錯……”不明有些無奈:“我只不過是碰巧路過的小萌新而已,結(jié)果誰知那日天帝是見人就貶,咬著我日后肯定要勾引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天帝是把自己把持不住對你下手?哈哈哈哈哎呀!你打我干啥!”
妁川一巴掌拍到逾嶙頭上:“他是怕天后把持不??!”
不明嘴角明顯抽動了一下。
“但!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誰讓你長得這么花枝招展的,可別什么都賴我身上?!?p> 誠然,不明長得美。
此時此刻的他用逾嶙那把繪有潑墨山水的小折扇搖動著青絲微揚,是個長眼睛的都該把持不住。
自然天帝的擔(dān)憂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賴你賴誰?我一被貶你們冥界就脫離天界管轄,獨成一界。其余各界一看你們都自治了,那還得了?誰還甘心當(dāng)天界的狗?結(jié)果就是紛紛獨立重新劃權(quán)上戶口。”
“我堂堂仙籍硬是被逼著上妖籍,你說這賴誰?”
“當(dāng)然為了不失小爺?shù)腻P錚傲骨自然是寧愿游蕩在各界各州也誓死不被迫入它籍?!?p> “可這世道險惡,我一個長得好看又柔弱的仙男稍有不慎就容易貞潔不?;绎w煙滅?!?p> “你可知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不過還好小爺我福大命大。反正我是不想再四處漂泊了,要安頓下來,但我無處可去,無戶無籍的,很是危險,所以你說你該不該對我負(fù)責(zé)?”
“嗯……”逾嶙眉頭微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覺得妁川確實應(yīng)該對他負(fù)責(zé)。分析了一陣后便臨陣倒戈了,過去拍不明肩膀,又指著妁川道:“你看看你!造了多少孽!”
妁川:???
這么快就一個鼻孔出氣了?
而眼看穩(wěn)了的不明這時便用手支著椅臂撐著腦袋開始打量長笙酒館。
長笙酒館坐落在青州城西市最繁榮的長明街角,酒旗掛與二樓左側(cè)檐角雕花橫檻處,右側(cè)一棵巨大歪脖老槐樹遮住整個樓閣。
“我記得長笙酒館不是冥事府那寫生跡簿的冥六君的產(chǎn)業(yè)嗎?”他打量完,慢慢偏頭看逾嶙,笑道:“是吧?冥六逾嶙君?”
“誒!”妁川趕忙搶話,得意道:“現(xiàn)在這長笙酒館可是我的產(chǎn)業(yè),那店契上寫的可是我妁川的名字!是吧?冥六君逾嶙?”
本該驚訝不明竟知道逾嶙是冥界冥事府冥六君的驚訝同宣誓主權(quán)相比,早已經(jīng)被妁川拋置九霄云外去了。
而逾嶙倒不覺得驚訝,他早已接受不明大有來頭的想法。只在妁川的質(zhì)問下無奈嘆氣點頭答是。
這事得追溯到兩萬年前。
逾嶙和妁川本是黃泉上游東冥野兩株冥花吸收靈氣而生的冥靈,自生來便熟識且同在冥界打拼。不過就算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雖同行同住同吃同睡但在金錢這塊還是算得明明白白。他們倆一個賺錢是為修入仙籍,一個是為去冥事府當(dāng)官兒。自然前者要花的錢付出的精力時間肯定都比后者多,逾嶙當(dāng)年料定妁川那憨批樣兒肯定入不了仙籍,于是拿僅僅是只奮斗了三千年就入了冥事府然后領(lǐng)的冥官兒俸祿在青州城開的酒館和妁川打賭若是她入了仙籍便將其贈與她。
事實證明,只要肯熬,總能熬出頭,時間問題而已。
見妁川一副我就是這么厲害我就是店里老大的表情,不明慢悠悠起身到逾嶙身旁碰了碰他的肩膀笑得不明所以,道:“這個道理?可是我記得她現(xiàn)在可是冥籍哦?!?p> 妁川的臉?biāo)查g黑了下來。
這是她最忌諱被別人提起的第二件事。
當(dāng)年被貶回冥界任職的她秉承著仙籍還在就有出頭之日的想法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加油干,卻在不久后因為冥界脫離天界管轄重新劃分權(quán)利,把身在冥界的她又劃回了冥籍???
最要命的是普查鬼口時冥事府那邊怕她是天界的細(xì)作直接端了她在冥事府的飯碗踹了出去???
而唯一讓她欣慰的是她在冥界任職時趁著仙籍還在及時拖著死活不愿意交出長笙酒館的逾嶙到冥七女君珩杏那兒簽字畫押過了戶。
逾嶙拒絕看妁川那肯定是臭得不能再臭的臉,一手搭在不明肩膀一手叉腰領(lǐng)著他往店里走嘆道:“好哥哥,你日后便可試試從她手里討東西……”
“誒!你們干啥?我還沒說要留下他!”
“不是他欠我的嗎?咋還變成找我討債了?”
“誒!你們等等我啊!”
頭頂云散開了去,日光也漸漸明烈了起來。
妁川跺著腳無奈提著裙擺跟上他們上石階入店的步伐。
清風(fēng)徐徐,老槐樹花葉颯颯搖動,空氣中彌漫著素雅的清香,陽光照耀在鋪滿一地的雪白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