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隆——呼隆——
外面天色晴好。
呼隆——呼隆——
作坊里頭倒是一片陰涼。
呼隆——呼隆——
碩大的石碾，一圈又一圈，被一頭蒙了眼的黑驢拉著，轉(zhuǎn)動在碾盤上。
炒熟了發(fā)散出焦香的脂麻，就在巨大的碾盤上被恁巨石一遍又一遍地碾壓成芝麻碎，再從芝麻碎變成了芝麻醬……
頭一次“參觀”古代油坊，柳家人對那立式的大石碾新奇得不得了。
柳奕到了此地才知，這里不存在什么加工芝麻醬還是芝麻油的說法——炒熟的本地白芝麻經(jīng)過碾壓，弄出來的都是赤褐色的“芝麻醬”。
至于恁芝麻醬是怎么變成芝麻油的，人家油坊還在里間的別處操作，不給外人看見，保密！
農(nóng)戶自帶著炒熟的芝麻來加工，到最后可以得到兩種東西，芝麻油和剩下的油糊。
油坊收取一定的加工費，三成的油枯，加一成的油。若不要油枯全給他們的話，也可以少收一點油。
嗯，和人家大胥里水碓房的規(guī)矩竟然差不多。
有農(nóng)夫不得空閑等上兩個時辰加工的，也可以用新鮮脂麻換現(xiàn)成的芝麻油，便是四斤脂麻換一斤油。
倘用別的糧食換就更貴一些，比若小麥就得八斤換一斤，一斗麥只能換一斤十四兩的油。
柳家人互相對視一眼，照此算來，他家?guī)淼牧范嘀ヂ?，只能得油二十斤?p> 芳娘與柳全一商議，便只拿出兩升脂麻，問能不能要求現(xiàn)炒現(xiàn)磨。
油坊的伙計古怪地看他們一眼，還是拎了個小號的空籮筐出來，叫他們量了脂麻倒進(jìn)去，再領(lǐng)個竹簽兒，排隊。
柳奕覺著這里頭的賬目算起來怪復(fù)雜的，很是糊涂，但人家的經(jīng)營方式還挺“先進(jìn)”。
她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驢拉磨，加上滿鼻子都是熱氣騰騰的芝麻焦香，竟覺頭腦也暈乎起來。
這長藺亭的油坊，據(jù)說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邱家……的親家之一……什么賀家所開。
看著到輪上她家能出油還早得很，柳奕表示，爹媽可以先去豆卜坊換豆腐，她在此等候即可。
難得一家子一起出門，怎么說也該讓她家阿娘出去逛逛，雖說這長藺亭比起大胥里差別亦不甚大，但此處好歹有個亭驛，聽聞還有一片仿佛挺氣派的建筑。
權(quán)當(dāng)瞧個新鮮好了。
在彌漫四處的芝麻香氣里，柳奕閉著眼睛繼續(xù)“修煉”。
事情是這樣的——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默默觀察，柳奕對煙灰缸的脾性也算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隱約發(fā)覺，這家伙開關(guān)的時辰，居然跟著前一天的“充能”情況有關(guān)。
至于這能量到底充得怎么樣，也沒個游戲里的能量槽之類可以直觀顯示，她只有根據(jù)前一天的氣溫大致判定。
姑且可以認(rèn)為，頭一日的天氣越好，氣溫越高，它能開啟的時間越長。
也就是第二天開啟的時辰越早，關(guān)閉得越晚。
大概就從前一個晚上的日落之后半個時辰左右開啟，到第二天日出前的一兩個時辰關(guān)閉，但那時間并沒有個一定的標(biāo)準(zhǔn)。
柳奕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吐槽，海螺空間的這個設(shè)置也真夠猥瑣的。
她覺著自己早晚得想法子修改這貨的設(shè)定——也不曉得究竟是誰給她的自信。
如若空間真?zhèn)€有自己的意識，怕是也會對這個反復(fù)自我催眠，強調(diào)“它只是一個程序”的人間異類抖三抖了吧。
柳奕迫切想要“修改空間程序”，還是被這兩日準(zhǔn)備出門鬧的。
打從前天說著全家要一起趕集開始，心情hin好的一家人就聚在一起興沖沖地商量要辦的事。
那一晚上進(jìn)得空間，除了孵化新一批的蠶種，他們幾乎啥活也沒干。
柳全父女倆幫著芳娘張羅出行要帶的東西：全家人一天要吃的干糧和水，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簡直就跟要去郊游了一樣。
除了磨芝麻，他們還得舂麥，后又想著要買肉和魚……
當(dāng)柳全再一提到，這長藺亭有家豆卜坊，全家人立馬一致決定，還得帶上半斗豆子。
等到拉拉雜雜一大堆東西準(zhǔn)備停當(dāng)，柳家阿爺才尷尬地一笑，“這多東西，光用一輛獨輪車，可有點困難?！?p> 恁獨輪小車只得這么大，承重跑路全靠當(dāng)間一個木頭輪子，左邊的木頭架子上裝一籮筐脂麻，右邊裝一籮筐麥，中間搭上一麻袋豆子，還得綁上裝油、裝豆腐的空盆跟油甕……
這年月也沒個塑料桶啥的，什么湯湯水水都得自己帶著家伙事去盛回來，裝備帶小了還不行。
恁一大堆東西綁上車，就便柳全如今年輕有把子力氣能推得動吧，山野路遠(yuǎn)又崎嶇難走，再說叫柳氏娘兒倆坐車什么的，那純屬做夢。
“要我說，咱家還得有輛大板車才夠用?！绷呛且恍Α?p> “板車？”正發(fā)愁精簡東西的芳娘把眼瞧他，“你拉？”
板車也叫大車，與獨輪雞公車相較，確實可以裝得多得多，能夠運送更重的貨物。
這種工具即使在以前的世界里，也橫掃了本土運輸界幾千年，一直到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依然非常普遍。
只不過，若不用畜力，單靠人來拉車，在山野破路間，可就太費勁了。
“俺爹的意思，配輛板車，咱家還要買頭大叫驢?！绷仍谝慌孕Φ馈?p> “驢，耕牛，早晚都會有的，咱們再好好養(yǎng)上幾輪蠶，定能買上?！绷判臐M滿。
雖說全家人都相信這一點，可眼前“出行難”就是個大大的問題。
“要不……咱們把東西準(zhǔn)備好了，還在這里放著，等到地方了……再拿出去？”芳娘想到他們?nèi)叶加小耙惶煲淮蔚臋?quán)利”，從空間朝外頭拿一件東西，還不論體積大小。
就是他們從來沒在別處這么干過，很不太放心。
一家人后來琢磨了一下，打香油、磨豆腐得在長藺亭，舂麥、買肉要去大胥里——那就先去遠(yuǎn)的地方辦事。
按說初九的牛市會有野集，可能遇到賣肉的，但也有可能人家不來，那么今天買肉的事就得落空。
十三日過節(jié)，想趕下一集就要十二號去李家場，過節(jié)前柳全未必還能抽空再跑一趟……
柳家的小孩兒表示，最近沒胃口不想吃東西，饞紅燒肉什么的，都饞得快哭了。
芳娘早答應(yīng)下了，這次過節(jié)一定讓全家正經(jīng)吃上紅燒肉。
魚，如果遇到的話，也不燉湯了，她要吃麻辣口的大塊紅燒魚。
“下一個！”
油坊伙計的一聲吆喝打斷了柳奕的冥思苦想。
嗯……怎么與空間的“友好溝通”，又變成了吃吃喝喝？
都是被這芝麻油的香氣給熏的！
她不餓。
早上摸黑趕路時，她還破天荒地吃下了大半個蔥油餅?zāi)亍谄匠?，阿娘烙的那么大餅，她只能吃掉小半個。
也不知道爹娘上豆卜坊得排多久的隊。
哪怕今天買不上肉，柳奕一轉(zhuǎn)念，他們至少也能吃上豆腐了吧！
想到這，柳奕又開始思索“豆腐的一百零八種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