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白浦里的長藺亭,據(jù)說,在多少年前,還是個有著大莊院的繁華地界。
當(dāng)時,作為一處還算重要的亭驛,時常都會有往來各處的行商旅客途徑此地,要么就近買些吃喝,要么便在本處的館驛落腳。
在鄉(xiāng)人們的口耳相傳中,許久之前,這里也曾經(jīng)居住過一門望族,舊址就在恁亭驛外不甚遠(yuǎn)處。
如今環(huán)繞著矮土墻的賀家莊院內(nèi),一座高聳突兀的舊式閣樓便是最好的見證。
柳奕看著恁原本起碼有三層樓的木頭樓閣,心想著,誰說古代建筑除了宮殿廟宇都是“矮土平”。
就看恁木頭格子的窗戶,恁帶青瓦的尖尖屋檐,恁莊直的棱角……這破敗的樓閣,當(dāng)年定然也曾氣勢恢宏。
“有老人說,極早以前這里住過一位什么封侯?!绷?,“人家的院子,原占著老寬的地方,門前那石頭墩子都有幾人高,恁樓閣還不是正經(jīng)的住處……原來,那里頭有更高大寬敞的小樓才是。人都住在天上似的,下頭是給仆從住著養(yǎng)豬養(yǎng)雞的?!?p> “這么厲害啊……”柳奕小聲嘆息,“恁怎么沒了?”她現(xiàn)在能見的,還是這賀家豆卜坊所在的灰頭土臉院子。
除了有這么一座殘存兩層半的閣樓,其余就跟別處農(nóng)舍差異不大了。
非要說有多明顯的不同,不過是比普通農(nóng)家多了一道矮矮的院墻——估摸著她家阿爺搭手一蹬就能翻過去的那種,土坯墻。
“后不是打仗么,早都燒沒了?!绷鳛闆]多少信息儲備的土導(dǎo)游,搜腸刮肚地想給妻女好好介紹一下此地的“特色景點”。
“亦有傳言說,賀家祖上原是給人看門的?!绷肓税胩欤判÷暤?。
不管是看門的是養(yǎng)豬的,這賀家如今也住著這么寬綽的院子,外頭一片三間的低矮棚子俱是豆卜坊,將就自家屋舍開在近處。
之前的油坊也是他家產(chǎn)業(yè),只不過離了多半條“街”——說是半條街道,亦就間隔著五六戶人家而已。
聽聞他家的主要營生除了在本處榨油、做豆腐,還兼在哪處開有一鋪車馬店,此間的田產(chǎn)反倒不甚多,比恁邱家肯定差著些。
畢竟,遠(yuǎn)近聞名的“大地主”,只得這么幾戶。除了邱家,第二是個什么嚴(yán)家,住的莊子距此又有幾十里地。
這賀家,竟還排不上號的。
即使這樣,柳奕也眼饞,反正恁肯定算是個有數(shù)的富戶了。
現(xiàn)而今的糧食價格,果然如那貨郎老頭所言,已漲到一百六十三錢一斗。
錢幣的購買力眼看著嗖嗖地就要不行。
放在現(xiàn)代,最基本的糧食價格如此變動,豈止是通貨膨脹啊,恐怕要引發(fā)“大地震”吧!
她家現(xiàn)有的那些錢串兒,再這么放下去,怕是要迅速貶值成破銅爛鐵了……還是得想辦法拿它做點啥才好。
這世界里夸張的物價波動,叫柳奕總歸覺著不踏實。
磨豆腐的豆子得先浸泡足夠的時間,她家路途遙遠(yuǎn),直接拿的干黃豆來,哪哪都趕不上用,只能直接換現(xiàn)成的豆腐。
人家這處,一斤黃豆換一斤新鮮豆卜,不二價。
芳娘一直在后拉扯柳全,暗說不劃算。
再不劃算,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
他們依舊只拿出了兩升豆子,換得了連湯帶水將近三斤的新鮮豆腐。
想他們?nèi)页鰟?,下了老大功夫?zhǔn)備,賠上這一整天,結(jié)果只打得二斤脂麻油和二斤多豆腐回家。
柳奕覺著,當(dāng)真虧得緊。
要不是她爹忽地折返,又拿來幾斤脂麻換了香油,她還在那里排著隊呢。
等幾個小時就打恁點油,確實不如直接換來得痛快——難怪之前那家的伙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好在,一路走下去,他們遇到了賣肉的,恁殺豬的屠夫不是大胥里的那一個,賣狗肉的卻還是朱屠。
芳娘一眼就看到了案板上白花花的兩大片豬板油。
柳奕難得見著她娘健步如飛,三兩下便擠進(jìn)了幾個買肉的婦人間。
“恁豬肪甚價?”柳氏雙眼放光,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十錢一兩,”正拿著蒲扇大的切肉刀刷刷切著肉的屠夫頭也沒抬,“若換時,麥一升二合,粟一升。”
“這是個甚么算法?”芳娘看了身后的柳全一眼,飛快地掐算起來……若買一斤板油,起碼就需160錢了?
一斤豬肉一斗糧,肥豬油比瘦肉貴些,現(xiàn)又什么都在漲價……好像也說得過去。
可若以糧食換算,那價錢幾乎貴了一半。
不過,芳娘又一想,誰家百姓有多少錢買肉呢,他們平常不都是拿糧食糶換嗎。
這黑心的商人,賺不老少啊!也在一旁“習(xí)慣性算賬”的柳奕默默感慨。
“那年,家翁做壽,買得五花肥膘上好的豬肉,半斤才合七個錢……”人后有個半老太太,轉(zhuǎn)和站在一旁的婦人們嚅嚅道。
“阿姆把話說來頑笑則,休道半斤豬肉七個錢,即便十錢一斤的時候亦有……恁是那一年的光景?”胡子拉碴的屠夫額纏著油膩膩的裹頭,不知已多久沒更換過。
“如今又是甚年月?”他笑瞅瞅人群間的老婦,“再有數(shù)日便好過節(jié),恁老糶換時,只算作一升亦可,俺吃虧些兒權(quán)當(dāng)體恤老弱。”
“恁貴價耶……”半老婦人嘬著嘴,一臉不滿搖頭走了。
“阿娘?還買嗎?”柳奕站在爹媽當(dāng)間,被一群大人擋在前頭,連案板上的肉末星子都摸不著。
“出來再說?!狈寄锏吐曊f著,一把將柳奕扯出人群,柳全在后頭推著車兒跟上。
一家人走到人少僻靜處,才站定了合計,“用錢買罷?”柳氏看看丈夫,“說貴也貴,到底使錢買能合算些。”
他家一直在貶值的錢串兒,到目前為止,還沒發(fā)揮出什么作用來。
“恁買多少?”柳全在這方面,還看內(nèi)當(dāng)家。
“照我說,就想買上一斤,煉些豬油也放得住?!狈寄镉瞩酒鹈碱^,“再想多買一些吧,恐怕又不太合適?!?p> 這會兒農(nóng)家買肉都是論兩,或者切一指二指寬細(xì)細(xì)窄窄一小條,反正頂多三五兩的。
回家把恁小條的豬肉切得零零碎碎,和菜一煮,就是硬菜中的硬菜。
出門前,他們可是在淺淺裝了些糧食的籮筐底藏得一貫現(xiàn)錢,現(xiàn)要用時,就得背著旁人拿出來。
既已帶出來了,再不花,全家人都覺著那錢串子躺在籮筐底丁零當(dāng)啷直叫喚呢。
“買吧買吧,平時想買都未必能遇到,今天有時還不買,又等多久才能買上?我看那板油也新鮮,咱們也正經(jīng)煉些豬油,豬油炒菜香啊。”錢賺來就是花的,這么久一個錢都沒花出去,不過買點豬油而已。
要在以前,他家買肉什么時候糾結(jié)過?
反正都是一家人吃了用了,柳全一點也不肉疼。
“也是……”芳娘嘆息一聲,要不是價格貴成這樣,一直都是搶手貨的豬肪,哪里還能等到這時候都沒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