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diào)陽……”又是冬天,安寧如今身子雖比從前好些,但也不能經(jīng)常出門。悶在屋子里日子久了,她有時會溫習(xí)溫習(xí)師傅教過的書。我今日下了學(xué)回來,正遇上她坐在爐前背《千字文》。
“我們安寧到底是大姑娘了,知道溫習(xí)舊書,不似從前只知玩鬧了。”我進(jìn)屋在爐前烤了烤火,才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
“母妃說了,雖然身子出不去,但讀了書,心就不會被關(guān)住了?!卑矊幰娏宋遥冻隽艘粋€大大的笑容。
“是啊,俗話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你若是一直這么用功,將來沒準(zhǔn)兒也能考個秀才呢?!卑矊幷f話的時候,臉上是笑著的。但這話在我聽來,卻有些苦澀。被關(guān)在這里的,豈止安寧一個人呢?
“我才不要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呢,等我長大了,身子好了,可要天天出門呢。”安寧撇了撇嘴說道?!斑^了除夕,我可就十歲了,哥哥從前答應(yīng)我等我到了十歲,要帶我去上元燈節(jié)的,可別忘了!”安寧說起這事,眼里滿是期待。
“忘不了,安寧今年這么乖,飯也吃得好,藥也按時吃,整個冬天都沒生病,我說話算話,十五一定帶你出宮?!?p> 安寧聽了我的保證,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嘴角咧得大大的,我都能看見她缺了的那顆牙了。
除夕這天,照例是盛大的宮宴。從前父皇說安寧身子不好,這些事情從不讓她參與的。今年是安寧的十歲生辰,父皇便破例讓她參加,還特許她什么時候倦了,可以直接離席回宮。不僅如此,父皇還特別下旨,讓阿素也來參加,好陪著安寧。
宮宴之上,觥籌交錯,笑語盈盈,一片祥和。每個人都完美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觀察著父皇的一舉一動,做出合適的反應(yīng)。
安寧坐在我身旁,一會兒問我這是誰,那又是誰,一會兒又拉著阿素,講些悄悄話。阿素面前的吃食,似乎沒怎么動??磥硭€是和小時候一樣,在這種場合就吃不下東西。
我正猶豫著一會兒若是安寧倦了,要不要向父皇請旨,讓阿素陪安寧回去,免得她坐在這里一直不自在,卻聽見安寧悄悄地問阿素:“阿素,那是誰啊?他好像跟你給我畫的小畫上的人很像?!?p> 我順著安寧的目光看去,原來是颯露。他自從母親走后,就一直深居簡出,除了必須出席的場合以外,幾乎不再出門。就算出現(xiàn)了,也不大說話。
“他叫颯露,是突厥的大王子?!卑⑺匦÷曊f道。
“他是你的朋友嗎?”安寧好奇地問道。
“是啊,”阿素沒有猶豫,立刻答道。
“他怎么看起來不太開心啊?”安寧繼續(xù)問道。
“他的母親不在了,所以這兩年他一直不大出門,為母親守孝?!卑⑺卣f話的時候,颯露恰好看到了我們,對著阿素笑了笑。
我沒有轉(zhuǎn)頭,看不到阿素。但我猜,她大概也對颯露笑了,所以颯露的眼神,比起之前才多了一點光彩。
“他們突厥人,也要為母親守孝三年嗎?”安寧又有了好奇心。
“突厥風(fēng)俗沒有這一項,只是他的母親原是中原人,所以他想以中原的風(fēng)俗為她守孝。”阿素向安寧解釋著,我的心里沒來由地就有了些不快,她怎么知道這些的?她和颯露,什么時候熟悉到這種地步了?
這樣想著,我便忍不住轉(zhuǎn)頭頭看了看阿素,她的腕上,仍戴著那串綠松石的手鏈,正巧她跟安寧說完了話,抬眼看見了我,便笑著對安寧說道:“你光顧著和我說話,都不理大殿下,你看大殿下吃醋了呢?!?p> 她這話雖是和安寧說的,我卻像是做了什么壞事被抓住了一般,臉上微微地發(fā)燙起來。還好這是宮宴,之前飲了好幾杯酒,就算是現(xiàn)在臉色發(fā)紅,大家也會覺得是飲了酒的緣故。
“哥哥,你的臉怎么紅了?是不是熱了?”安寧抬頭看著我問道。
“沒有,只是剛剛飲了幾杯,有些上頭罷了?!边€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幸好之前想好了對策。我心里松了一口氣。
“那你別再喝了,吃點東西吧。”安寧說著,往我的碗里夾了一塊點心。
“安寧,你怎么只顧著給哥哥夾菜,也不理會父皇,這樣父皇可要吃醋了?!备富士粗矊帲χf道。
“父皇坐得遠(yuǎn),安寧夠不到。再說父皇身邊還有母妃呢,母妃自會好好照顧父皇的?!卑矊幮χ鸬?。
“好個鬼靈精的丫頭,這四海之內(nèi),恐怕只有你敢和朕這樣說話?!备富市Φ糜l(fā)開懷,殿中眾人也都跟著笑起來。
“歲月不饒人啊,一轉(zhuǎn)眼,安寧都十歲了。蘇兒今年,都到了弱冠之年了?!备富收f著,看向颯露,“不知大王子今年多大了?”
“我與大皇子同年,今年也是二十歲?!憋S露起身答道。
“二十歲,在中原意味著男子成人,可以成家立業(yè)了。”父皇若有所思,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不知大王子可有了妻室沒有?”
父皇這話一出,我便有些不安。中原各國,從前都有和突厥聯(lián)姻的先例。如今大乾雖國力強(qiáng)盛,但突厥雄踞草原,依舊不容小覷。雖然突厥可汗派了颯露來做質(zhì)子,但颯露雖為嫡子,卻并不受寵。如此一來,就給了大乾機(jī)會。若是與颯露聯(lián)姻,使他有了大乾這個后盾,回到草原爭到了汗位,自然是對大乾有利的。
雖然從理智來講,這是個能使利益最大化的選擇,可一想到派去聯(lián)姻的,可能是我的妹妹,心里就擔(dān)心起來。我共有五個妹妹,最大的今年才十五歲,雖然我平日和安寧最親,但她們亦是我的手足,我斷斷舍不得讓她們遠(yuǎn)嫁于千里之外。
“多謝陛下關(guān)心,颯露尚無妻室,只是母親去世才兩年,喪期未滿,不敢考慮婚姻大事。”颯露緩緩地說道。
“大王子如此仁孝,想來大合敦在天之靈知道了,也會欣慰的。朕看著也甚是喜歡,來,我們共飲一杯。”父皇說著,舉起酒杯,與颯露共飲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