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鼻宄肯轮┬∮?,一早吃罷了飯,我陪著孟嬌做些針線,院墻外傳來了幾個孩子脆生生的聲音,他們拍打著小手吟唱著詩文,偶爾還會發(fā)出幾聲銀鈴般的笑聲,讓人聽了也心生歡喜。
“明明還下著雨呢,這些孩子也不怕淋著了,還是只顧貪玩?!泵蠇煞畔率掷锏尼樉€,推開窗子看了看外面。
“到底是做娘親的人了,心思也跟著細起來了。就這么一點小雨,不會淋出病來的?!蔽倚χ戳丝疵蠇扇找媛∑鸬亩瞧?,說道,“我小的時候,在家中一刻也呆不住,成日往外跑。姐姐在時還管著我些,后來姐姐進宮了,我就愈發(fā)無法無天起來,哥哥不好管我,又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外面玩,只好跟著我,一次被爹爹知道了,說是他頑皮領著我出去亂跑,還罰他抄了好幾篇書呢。”
我想起小時候來,一時忘了情,說完了才想起不該在孟嬌面前提起哥哥的,忙轉移話題:“看姐姐的樣子,小時候肯定也是個頑皮的。等這孩子出生了,只怕也如外面這幾個孩子一樣,下了雨也不肯回家,只顧玩呢?!?p> 孟嬌沒有說話,只是把手放在肚子上,淡淡地笑了笑,隨后關了窗,又坐下來拿起了針線。這些日子,我與她張羅著要給孩子做些小衣服、小鞋子一類的東西,只是我們二人自小便不喜女紅,手藝不精,做得慢不說,好不容易做出一件來,也是粗疏別扭,看著很不像樣。都說書到用書方恨少,這女紅原來也是一樣。
好在離孩子出生的日子還長,慢慢地做,總能做出一兩件像樣的。我雖在心里安慰著自己,但看看此刻手上已是重做了三次虎頭還是像只丑貓的虎頭鞋,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小姐,少爺來了。”杏兒從門外進來,低聲在我耳邊說道。她一直跟在我身邊,雖然不知孟嬌與哥哥私奔的事,但也知他二人從前親密,所以不敢讓孟嬌聽見。
我心下一慌,自從回門那天把孟嬌的話轉述給了哥哥,他便一直醉心于公事,不曾來看過我。孟嬌有孕的事,我特意囑咐了家中眾人不要告訴他,他今日上門,難道是知道了此事?
我隨口尋了個理由,只說家中來人有些急事,便出門到了正廳。哥哥正坐在椅子上,用手指不住摩挲著面前的茶碗蓋子。從小他心中焦急的時候,就會來回摩挲手頭的物件,此刻看來,只怕孟嬌有孕的事他已然知道了。
我向杏兒使了個眼色,她便帶著下人們離開了,正廳之中只剩下我和哥哥兩人,他抬頭看著我,眼中竟已有了淚。
“素兒,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他的聲音顫抖著,像是在壓抑著心中的憤怒。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輕聲說道:“孟姐姐不讓我告訴你的?!?p> “你倒聽她的話,你我之間的兄妹之情,難道在你眼中就沒有半點價值嗎?”哥哥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茶杯,手背上的青筋若隱若現(xiàn)。
“不是這樣的”,我慌忙解釋道:“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我與她都知道,此事若是讓你知道了,你只怕會不顧一切地要帶她走,這樣一來,不止是你們兩人,我們兩家所有人都會有滅頂之災?!蔽艺f道這里,又壓低了聲音:“就算是你愿意豁出命去,也要為孩子想想。他還沒來得及看上這個世界一眼,你就要他胎死腹中嗎?”
哥哥聽了我的話,頹然地垂著頭,半晌不言語,過了良久,才苦笑了一下,輕聲說道:“剛知道的時候,我是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帶他們離開。可我自己也明白,這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我傷心的,只是你和她都不肯告訴我。素兒,你原諒哥哥好不好?我知道知道你不告訴我是為我好,只是這心中實在是難受得緊,才對你發(fā)了脾氣?!?p> 我看著哥哥,此刻的他眼圈泛紅,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拼命地點了點頭,拉著他的手,柔聲說道:“我知道,我永遠不會怪你的。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不要忍著?!?p> 哥哥聽了這話,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卻緊緊地咬著嘴唇,一點聲音也沒發(fā)出。我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只能拿出自己的帕子,輕輕地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
過了很久,哥哥的眼淚終于止住了,他開口說道:“我來,只是想見她一面?!彼f話的時候,口中有些鮮血,想來是剛才咬破了嘴唇。
我實在不忍,便去了孟嬌的房間,想要勸她出去和哥哥見上一面。
“我不能去”,孟嬌的回答斬釘截鐵,眼里卻也有了淚水。她仰起頭,努力地不讓淚水掉下來,繼續(xù)說道:“我懷胎的時間本就不對,雖然你和殿下設法糊弄過去了,可若是想讓他一生平安,就不能讓守仁與他有任何接觸。心中的情感是無法隱藏的,若是讓旁人看出了一絲端倪,我們一家三口性命難保就罷了,還會連累你和殿下,還有這府中上上下下上百口人,我冒不起這個險?!?p> 孟嬌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顫抖,她雖仰起了頭,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淚,隨后走到書桌前,寫了一封信遞給我?!澳惆堰@封信交給他吧,他看了信,自然會離開的?!?p> 我接過信封,只覺得這小小的信封竟有千斤的重量,回到前廳,看到哥哥期待的眼神瞬間落寞,心中不忍,卻還是狠了狠心,把信交給了他。
哥哥展開信,緩緩地讀著,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了下來。過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地折好了信放入袖中,起身向我做了個揖,一字一句地說道:“請你轉告她,我不會再來打擾她的生活了。”說罷,轉身欲走,卻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過身來說道:“好好照顧她和孩子。”我重重地點了點頭,說了句放心。他便轉身離開了,他的腳步很慢,肩膀微微顫抖著,像是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