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二年正月初一日的朝會上,陛下宣布他下個月要出發(fā)去泰山封禪,朝中重臣和各位皇子一律隨行。對于去封禪這件事,大家倒是沒有異議,畢竟陛下終結(jié)了近百年的分裂局面,堪稱是不世奇功了。只是有人擔(dān)心興都無人留守,便提出仍像上次陛下御駕親征時那樣,讓贏蘇留下監(jiān)國。沒想到陛下對贏蘇同去一事卻很堅定,只說重要的事情,派快馬將公文送與他親自處理,不重要的事,六部的長官共同商議就是。
我想陛下,當(dāng)真是很看重贏蘇的吧。當(dāng)年凱旋之時,要他跟在自己身后入城。如今去封禪這樣的近百年難遇一次的大事,也一定要帶著他隨行。這樣看來,難道贏蘇真的是陛下心中太子的人選嗎?若是贏蘇有朝一日能夠繼承大統(tǒng),一定會是個寬仁有為的君主的。我應(yīng)該為他高興,可為什么高興不起來呢?是因為怕他立于風(fēng)口浪尖之上會有危險,還是因為怕他一步步地接近最高的權(quán)力,會慢慢變成一個我不熟悉的人呢?
我看著青青悠悠她們打點(diǎn)著贏蘇出門的行裝,情不自禁地胡思亂想起來,身后有人走過來也未曾察覺。
“你一個人站在這里,發(fā)什么呆呢?”身后傳來贏蘇的聲音,我嚇了一跳,見青青和悠悠都低頭抿著嘴笑,有些尷尬地回過頭去,見贏蘇正笑瞇瞇地看著我,絲毫沒有注意到青青她們的反應(yīng)。
“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我訕笑著轉(zhuǎn)移話題,想起青青她們還站在后面,趕忙轉(zhuǎn)身想要告訴她們先不必收拾了,沒想到她們見贏蘇來了,早已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沒什么事,我就先回來了?!壁A蘇說著,一把將我拉入懷中抱住,低頭把下巴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聲說道:“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有好幾個月都見不到夫人了,為夫就不想理會那些政事,只想回來陪著你了?!?p> 我被他緊緊地抱著,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想到要很久都見不到他,心里也跟著不舍起來,也顧不得會不會被杏兒她們笑話,只想就這樣抱著他,永遠(yuǎn)都不放手。
“小姐,該用晚飯了?!毙觾罕镏Γ^來叫我們吃飯。我瞬間紅了臉,放開贏蘇,答應(yīng)了一聲就要走。贏蘇卻拉住了我的手,笑著同我一同到了正廳。
孟嬌已坐在桌前等我們了,見我們拉著手進(jìn)來,淡淡地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近來精神比起從前又好些了,偶爾從她的臉上,能看到從前那個孟嬌的影子。我怕她開口打趣我,一入座,便給她夾起菜來,念叨著要多吃些肚子里的孩子才能生得白白胖胖的。
“我這一去,也不知什么時候回來。除了每日來給你請脈的太醫(yī),我也囑咐了太醫(yī)院的院判,還請了李娘娘也多加照管,若是你生產(chǎn)之日我還沒回來,也不必驚慌,有他照顧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壁A蘇對孟嬌說道。
孟嬌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說了句“多謝王爺”。我在桌下拉了拉她的手,笑著說道:“府中還有我呢,我保證整日寸步不離,一定會照顧好姐姐的。”
吃罷了飯,贏蘇與我回房休息。他在燈下拿著一卷書看,我坐在他身邊,拿出那雙已經(jīng)是第四遍重做的虎頭鞋做了起來。這一回好不容易有些老虎的樣子了,我一針一線便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針沒繡好,就又要重做了。
“歇一會兒吧,頭都快扎進(jìn)去了,這樣會把眼睛弄壞的?!壁A蘇不知什么時候放下了手里的書,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放下鞋,揉了揉眼,眼睛有些酸澀,脖子也有些僵硬,便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贏蘇走到我身后,輕輕地幫我揉著脖子,說道:“這些活交給青青她們?nèi)プ鼍秃昧?,你素來不善女紅,何必勉強(qiáng)自己呢?”
我閉上眼睛,安心地享受著他的按摩,答道:“這可不行,我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才能體現(xiàn)我的心意啊。再怎么說我也是這孩子的……”我本想說我也是這孩子的姑姑,可轉(zhuǎn)念一想雖然現(xiàn)在房中只有我們二人,但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一點(diǎn)也不能大意,只好住了口。
“你都重做了四次了,這么鄭重的心意,他肯定能感覺到的?!壁A蘇笑著低頭吻了吻我的頭頂,隨后在我耳邊輕聲說道:“看你這么認(rèn)真,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我們有了孩子,你給他做鞋的樣子了。”
他說話的時候,溫?zé)岬暮粑鼡湓谖业亩渖?,我只覺得耳朵發(fā)燙起來。還沒等我答言,他便見我一把抱起,笑著說道:“為了實現(xiàn)我這個愿望,我們可要一起努力啊。”說罷,便將我抱到了床上。
二月初一,陛下帶著朝中重臣與諸位皇子,從興都啟程了。我與姐姐還有安寧站在宮城的城墻之上,看著長長的隊伍緩緩地離開,直到太陽下山的時候,隊伍的末尾才終于出了城。
贏蘇走后,我白日里陪著孟嬌,不時進(jìn)宮去看看姐姐、安寧還有同兒,倒不覺得時間過得慢。只是一到晚上,雖然和往常一樣看書或是做針線,但沒有贏蘇在身邊,總覺得無聊,只能翻出地圖,計算著他現(xiàn)在到了那里,數(shù)著日子猜測著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就這樣慢慢挨過了春天和夏天,眼見著秋天都到了,他還沒回來。雖然他寫給我的信上說已經(jīng)啟程回來了,但都快半個月了,也沒有新的消息,讓我不由得焦急起來。
“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币呀?jīng)是中秋節(jié)了,城中今夜辦燈會,不宵禁。往年這個時候,我早已出門看燈去了,今年贏蘇不在,孟嬌又即將生產(chǎn),我也沒了興頭,只是自己坐在院子里,望著天上的明月發(fā)呆。
“小姐,匪石閣傳來消息,孟娘子要生了?!毙觾夯呕艔垙埖嘏芰诉M(jìn)來說道。我聽了這話,心下雖然慌張,面上卻不能露出來,好在產(chǎn)婆前幾日已經(jīng)接進(jìn)了府里,派人去宮中請了太醫(yī),我便來到了孟嬌的房間。
兩個時辰之后,孟嬌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嬰,那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叫人看了心中就柔軟起來。
“姐姐,想好給他取個什么名字了嗎?”我坐在孟嬌床邊,拉著她的手問道。
“暮云”,孟嬌用食指輕輕地碰了碰孩子的臉,輕聲說道。
“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我在心底默念著,一陣酸楚涌上了心頭,不由得落了淚?!笆莻€好名字”,我拿出帕子偷偷地抹干了眼淚,笑著用食指碰了碰暮云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