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拓海背著爺爺,剛走過一個十字街口,就聽到街邊有人高聲喚他名字。
“海哥兒,又背你爺爺回家啊。來,到里面歇歇腳?!?p> 鄧拓海斜頭一看,對面這人他認識。
這是個練氣三層修為的老頭兒,身材五尺來高,前面系著圍腰,圓胖的臉上笑容可掬,最吸引人的是那只紅彤彤的酒糟鼻頭。
鄧拓海轉(zhuǎn)頭掃了一眼酒糟鼻老頭兒身后的酒館,見里面坐滿了客,搖頭謝絕道:
“多謝高姑丈好意,不打擾你做生意了,我在外面歇歇就好。麻煩你把今年賒欠的賬單抄我一份,改日族中發(fā)了出海的靈石,我就把欠賬還了。”
他口中這位高姑丈,是入贅鄧家的外來散修,本家姓高,憑借一手祖?zhèn)麽劸萍妓?,夫妻二人在靈鰲城里開了一家蘭陵酒館。
照顧酒館生意的顧客,除了靈鰲城內(nèi)大量凡人之外,還包括部分鄧家修士。
鄧承乾就是蘭陵酒館的大主顧之一,每日都會來此買上兩壇蘭陵王酒。
這蘭陵王酒,是酒館自釀的一種低階靈酒,一個下品靈石就能買上兩壇。
據(jù)高姑丈吹噓,他祖上也是大陸某個前朝的皇室,后來江山被奪才南逃到海外落腳,而蘭陵王酒就是出自他高家祖?zhèn)髅胤健?p> 自然,他這話別人聽了也就笑笑,說起荒海本地的仙朝皇族后裔,那可真是海了去了。每逢大陸仙朝跌宕,尤其是當今仙朝一統(tǒng)天下之前,那段長達八百年、百國紛爭不斷的人族黑暗時期,不知有多少大陸難民遷徙至本地。真論起關(guān)系來,本地家族誰家祖上和大陸仙朝沒點牽扯。
就連立下鄧氏一族的鄧開山老祖,當年在本地可謂橫空出世的天才之輩,出身來歷一直成謎,但是在鄧家族中秘典那寥寥數(shù)語的記載中,不難推測,開山老祖多半也是來自大陸仙朝的某個修真大族。
但凡是人,都有個毛病,總是喜歡吹噓祖上的光榮,自己卻還在現(xiàn)實苦海中上下掙扎。
“海哥兒稍等片刻,昨日店中正好趕上整理賬簿,賬房先生就把你爺爺?shù)那焚~多抄了一份,我去給你取來。”
高姑丈說笑著,轉(zhuǎn)身進了酒館。
鄧拓海選了個稍遠些的街邊,站定等著。
他怕離酒館太近,里面散出的酒氣再把爺爺肚中的酒蟲勾出來,若是爺爺從酣睡中醒過來,當街鬧將起來,他爺孫二人又要在人前出丑。
不多會兒,高姑丈從酒館走出來,抬手遞給鄧拓海一張大紙。
鄧拓海接過掃了一眼,就已心中有數(shù)。
爺爺鄧承乾平日里消費的流水賬十分簡單,一日兩壇蘭陵王酒,價值一個下品靈石,算算鄧拓海出海多少天,就是喝掉了多少塊靈石。鄧承乾每月還能從族中學堂領(lǐng)取固定薪酬,自然也都花在了買酒上。
最后一合計,這半年多在蘭陵酒館里,總共賒欠下七十三個下品靈石。
鄧拓海估摸著,他這次出海的收入,償還清爺爺欠下的酒債,還能略微有十來個靈石的富余。
這樣一來,除了老靈醫(yī)那里的出診費,家中暫時就沒有其他外債了。
如此一合計,鄧拓海心中就輕松了許多。平日里與島上族人們相處,鄧拓海最忌諱的就是欠外債,每次一有錢,都會第一時間還給人家。
也正是因為他這么多年積累下的良好信譽,外人才敢放心賒賬,給鄧承乾買酒。
鄧拓海也狠不下心,去斷了爺爺鄧承乾的供酒。他之前也不是沒嘗試過,可每次鄧承乾沒了酒喝,酒癮一發(fā)作起來,都會鬧出更大的事情來。
其中就有一樁,鄧承乾從族里公倉里偷了一袋靈米,賣給外族人換酒喝。那一次,族人們顯然動了眾怒,要求族長鄧承坤處置鄧承乾,鄧拓海足足在家族祠堂外跪了一天一夜,并答應(yīng)雙倍賠償族中損失,族人們才算放過了此事。
凡此種種,一樁又一樁,鄧拓海這些年來,早已不知處理過多少次。他對此早已別無所求,只求鄧承乾能永遠擺脫酒癮,重新做回那個可敬可親、疼他愛他的爺爺。
鄧拓海放下賬單,轉(zhuǎn)身說道:“高姑丈放心,族中明日就會發(fā)下靈石,我第一時間便來還你?!?p> 高姑丈臉上笑著,口中還客氣道:“海哥兒的為人,靈鰲城里誰信不過。海哥兒慢走,讓你爺爺有空常來小店坐坐。”
……
“阿海,出海回來了?!?p> 鄧拓海離開蘭陵酒館,走出沒多遠,旁邊又有人和他打招呼。
“岐爺爺好,你老這是又去何處出診?”
一見這人,鄧拓海立馬微笑著,躬身問好。
對面之人身量頗高,瞧上去鶴發(fā)童顏,臉上溫煦笑容,讓人一見就覺得如沐春風。
此人正是對鄧拓海一家頗為照顧的族中老靈醫(yī),全名鄧承岐,鄧拓海兄妹總是親切叫他岐爺爺。
論年齡輩分,鄧承岐乃是鄧家排位最高的族人,練氣九層修為,已有一百三十余歲高壽,連族長鄧承坤見了他,都要尊稱一聲族兄。
鄧承岐自幼就學了一身靈醫(yī)之術(shù),平日里見不得族中凡人疾苦,特地在靈鰲城中開了一家醫(yī)館,一邊教授幾個族中少年醫(yī)術(shù),一邊為城中百姓看病。
只看他身后,躬身站著一個背著木箱的醫(yī)徒,應(yīng)該又是要去城中某處出診了。
“城東有戶人家,兒媳足月難產(chǎn),求到醫(yī)館讓老夫去出診?!?p> 鄧承岐一邊回應(yīng)著,一邊走上前來,抓過鄧承乾的手腕把了把脈,皺眉叮囑著鄧拓海。
“阿海,你爺爺這具身體,被酒毒傷得愈發(fā)重了,還得趁早戒酒才行?!?p> “岐爺爺,此次出海我特地釣了幾條妖鱔,按你老傳授的法子曬成了魚干,還得央求你老再給配制幾壇戒除酒癮的藥酒才行?!?p> “小事而已。前些日子,老夫剛琢磨出一個新的戒酒方子,正好再試一試。”
“多謝岐爺爺,一會兒我就把魚送到你老醫(yī)館去?!?p> 聽到鄧承岐又有了新戒酒方子,鄧拓海頓時歡喜說道。
為了給爺爺鄧承乾戒酒,鄧拓海這些年已不知使了多少法子。
這妖鱔泡酒,就是鄧拓海從凡人大夫口中打聽來的土法偏方,只是把普通鱔魚換成了妖鱔,給爺爺試過之后,確實有些效果,至少能保證十天半月不犯酒癮,可惜藥效總是持續(xù)不長。老靈醫(yī)鄧承岐已經(jīng)幫忙在原先方子的基礎(chǔ)上,加以改進過多次。
鄧承岐擺手拒絕道:“不用了,老夫自己去取。正好也快到了給漁秋那丫頭復診的日子,老夫出診完,順道去你家一趟便可?!?p> 鄧拓海自是忙著道謝不已。
和老靈醫(yī)鄧承岐分開后,鄧拓海背著爺爺徑直回了家中。
…
一夜無事。
翌日,日上三竿。
鄧拓海從暖和被窩里爬起來,舒展著筋骨出了自己屋子。
這一覺,自然睡得極為安逸。不過,乍一離開船上搖晃的環(huán)境,總還覺得少了點什么。
院子里,小妹漁秋正在翻曬著鄧拓海帶回來的魚干。
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正中那間臥室,房門大開,里面空無一人。
“唉,又去買酒了?!?p> 鄧拓海有些無奈,又無語。
爺爺鄧承乾這是多少年的老習慣了,上午去蘭陵酒館買酒,喝醉了就上族墓哭罵一通,抱著祖母墓碑酣睡一覺,到了黃昏時分就清醒著回家了。
對于族中學堂的教授兼職,卻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從未守過時。好在有族長照應(yīng)著,族中從沒扣減過他的待遇。
“秋兒,今日正午族中發(fā)放出海的靈石,哥上鰲頭一趟?!?p> 鄧拓海給小妹漁秋打過招呼,便出門而去。
上鰲頭,是靈鰲城百姓的口頭話,就是前往島上鰲頭區(qū)域的意思。
靈鰲頭顱高高昂起,出了靈鰲城北門,往前走是一條直直的上坡路,盡頭就是鄧家核心所在。
鄧拓海一邊往上走著,一邊想著心事。
小妹漁秋經(jīng)過昨日老靈醫(yī)施針,拔除了體內(nèi)積壓的火毒,今天的面色看起來紅潤多了。
只是這樣一來,虧欠老靈醫(yī)的情分又多了一筆,雖然老靈醫(yī)從未主動討要過診費,但是往日欠的靈石還得盡快還上。
還有這次出海捕漁,每個人能到手多少靈石呢?
……
鄧拓海想著事兒,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快到了上坡路盡頭。
“站??!”
一聲大喝突然從前方傳來。
鄧拓海抬頭,等看清了前面情況,不由噗嗤一樂。
“拓玄、本蘭,你倆不去上課,在此胡鬧什么,扮演兵卒守城嗎?”
此刻,前面路中央正站著兩個半大孩子,一男一女,不過十歲左右,一人手里端著一柄紅纓長槍。
只看兩人稚嫩小臉上的那副表情,就像如臨大敵般,戒備著迎面走來的鄧拓海。
原來,這兩人都是族中學堂里的小修士,一個是鄧拓海的族弟,一個是鄧拓海的族侄女,都是練氣一層修為。
“昨夜,族中有大事發(fā)生。族長傳令:族堡戒嚴,凡進出者,一律驗明正身?!?p> “拓海哥,你想進去,必須讓我二人驗過家族身份銘牌?!?p> 攔在路左邊的男孩鄧拓玄一副正經(jīng)口吻的說道,絲毫沒有給鄧拓海情面的意思。
鄧拓海聽了這話,不由一愣,瞬間更加樂了起來。
什么有大事發(fā)生,什么族長傳令,現(xiàn)在這小孩子玩?zhèn)€游戲都這么復雜了么,言辭都是一套一套的。想當年,他自己在學堂時,整天只知學習修煉,可沒現(xiàn)在這批孩子會玩。
鄧拓海說道:“你倆快讓開,我去族堡還有事辦,族長他們正等著呢?!?p> 右邊那女孩鄧本蘭一抖手中長槍,單手叉腰嬌叱道:“不行!想從此路過,拿出銘牌來?!?p> “銘牌遺忘在家中了,拿什么給你倆。別胡鬧,讓哥哥過去。”
鄧拓海哪里會相信這倆孩子口中的話,要是族中真有大事,族長派人值守,也不會找兩個半大孩子。
“休想!”
鄧拓玄兩人手持紅纓槍,直指著鄧拓海,一臉正經(jīng)模樣。
不過是兩個練氣一層的半大孩子擋道,鄧拓??蓻]心思陪兩個孩子在此胡鬧。
鄧拓海手上靈力閃動,正要施展法術(shù)將倆孩子制住,憑借“強大”修為,硬闖過去。
突然,半空中傳來一聲喝斥。
“拓海,住手!”
“確實是老夫親口頒下的族堡戒嚴令。昨夜,族中發(fā)生了一件禍事,老夫正與族人商議對策,你直接到議事廳來吧。”
“拓玄、本蘭,放他過來。”
這是族長鄧承坤的聲音。
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影,想必是他神識外放,探知到此地情形,才隔空傳下話來。